卷二 六國卷 第四十七章 暗謀

「他的屍體?」男子愕然,「他的屍體還能看啊?早該枯了吧?」

秦長歌和蕭玦對視一眼。

枯了?不是應該爛了嗎?那棺材裡那個是什麼?

「敢問尊姓大名?在水家何等身份?」秦長歌笑吟吟盯著對方,看來這傢伙地位不低。

「在下水應申,老家主二弟,水家副總管。」水應申皺著眉,他已由最初的急躁漸漸安靜下來,沉下心來仔細打量眼前兩人,在心裡默默掂量。

「水總管,咱們現在也沒什麼時間慢慢磨蹭,」秦長歌笑得和藹,「你且把你所知的全數告訴我吧。」

對欲待開口的水應申一擺手,她毫不客氣的道:「別,別問那許多,別提條件,談判是地位平等的雙方談的,你現在,沒資格和我談。」

看著對方陣青陣紅的臉,她淡淡道:「水總管,聰明人要懂得審時度勢,你現在的狀況,我們看得出,你武功受了限制是不是?你只能把我們當唯一的救星,沒有別的選擇,好了,說吧。」

被她言語氣勢壓得無言以對的水應申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看那個負手而立,只一個背影便無限壓迫的男子,想了想,道:「好……我說,老家主雖說是暴斃,其實他死得很離奇,他是春天突發怪病,隨即纏綿病榻漸至不起,當時鏡塵不在南閔,我們對外封鎖了消息,四月的時候鏡塵回來了,他回來時很不好,受了傷,送他回來的是東燕國師白淵。」

秦長歌和蕭玦再次對視一眼,施家村楚非歡的一番預言果然是真的,水家當時就出了事,而水鏡塵果然備有後路,他被素玄追擊奔向觴山,等在那裡接應的,竟然是東燕國師本人!

他們為什麼來西梁?水鏡塵為什麼要潛伏於郢都?他出手干擾凰盟,將蘊華放出趙王府,他在施家村殺掉彩蠱教餘孽都是因為什麼理由?而白淵,他又是為何而來?

秦長歌只覺得謎團彷彿如烏雲層層壓在頭頂,解開一個又來一個,生滅不休。

「鏡塵回來後,沒有先養傷,而是去了家主的寢居,當晚……」

他突然露出了奇異的神情。

窗外風聲嘶嘶,沒有月色的遙遠天際繁星明滅,遠處樹椏上不知什麼鳥,一聲聲叫得凄厲。

水應申聲音聽來頗遙遠。

「……那時我還住在谷頂,離家主寢居不遠,猗蘭有入夜不得出門的規矩,除了歷代家主和繼承人,沒人知道為什麼……當晚我在房內練功,忽然聽得遠處隱隱傳來刀刃破空的聲音。」

他抿著嘴,神色森然,「我撲到窗邊,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去看,只看見家主寢居燭影明滅,顫動不休,似是被什麼風聲壓得欲熄,然而始終不熄,我看了一會,想過去看卻又沒敢,水家嚴令,夜間出門者必將受家規處罰,我不敢。」

「第二日一切如常,我揣著一懷疑慮,想問問其他住得近的兄弟有無聽見聲音,但是又覺得難以開口,這事令我心裡隱隱覺得不祥,為了慎重起見就沒說,而且我的屋子的朝向和距離,都是離家主最近的那個,那風聲並不明顯,也許就我一個人聽見。」

「這聲音我聽了十六天,」水應申臉上露出了憎惡的神情,「到了第十六天,我躺在床上仔細的聽那破空之聲,噼、橫、折、撇……每道風聲里都能感覺出動作的不同,我一遍遍的想著,忽然坐了起來!」

他說到最後幾個字語氣突然緊張,臉上也出現微有些激動的情緒,連手指都在微微痙攣。

「……我發現,那是個『之』字!」

「之字?」秦長歌偏頭看著他,「這十六天,都是在以劍練字?」

「不是練字,是練『采苢』劍法!」水應申神情似喜悅似畏懼,瞪大了眼,彷彿自虛空中看見了某件寶物,「這是我們水家據說失傳已久的無上劍法,威力無倫,但這劍法自出世後便迭生不祥,據說早在數十年前便由先祖毀去,嚴令水家人永生不得再練,這劍法本身自十六個字脫胎而來,『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據說練此劍法者,得自然之法,不畏百毒,輕盈若羽,真氣流轉,連綿不已。」

秦長歌立即想到密林里翠葉尖的水鏡塵,三大高手不得喘息的車輪圍攻下的真氣圓轉如意。

「你是說,水鏡塵練了你們水家禁忌的劍法,是水老家主教了他的?」

「你不知道是不是自願教的呢。」水應申臉上露出一絲冷笑,「他病得奇怪,教得也奇怪,水鏡塵不顧重傷未愈,搶著學這劍法也奇怪,更奇怪的是,最後一天,最後那個之字,連我都聽出來了,明明應該一筆劃成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始終僵硬滯澀,無法連貫。」

「我當時坐在床上,聽著那無論如何也不能突破的風聲,自己都覺得隱隱焦躁起來,不知道使劍的那個人,又是如何的挫敗萬分?然而他還是不急不忙的練下去……真真好耐性……」

「忽然風聲止了,我湊到窗邊一看,只看見燭火一暗,隨即一明,然後,風聲再起。」

他的嘴唇突然抖索起來。

秦長歌玩著自己手指,森然笑著,做了個插心的手勢,水應申臉色又是一白,半晌才接著道:「風聲再起,這回再無滯礙,無轉如大江奔流,風生雲涌,我當時聽著這莫大的變化,只覺得心怦怦的跳起來,彷彿就是剛才那燭火明暗之間,有什麼可怕的事已經發生了。」

「我不敢出門,現在出門去看,誰知道會不會給剛練成采苢劍法的水鏡塵拿去試劍?我想了想,爬下床,趴在地上仔細聽,隱約聽得走路的聲音……移動桌椅的聲音……尋找東西的聲音……水聲……液體滴落聲……」

他語氣透著森森寒意,窗外的風突然猛烈了起來,四周的樹木的猙獰的黑色陰影在牆上瘋狂搖擺,仿若惡魔之手,正舉爪下望,選擇著待噬殺的獵物。

風聲宛如鬼哭,卻不知道在哭的那位,是那個死得離奇的水應麒呢,還是締造了上善世家光輝聲名的水家先祖?

「第二天,家主死了。」

水應申語氣談談目光深深,「一早我就聽見梵音三十六響,這是家主逝世的喪音,我立即衝進家主寢居,鏡塵盤膝坐在堂中,身後是白綢覆著的家主的屍體。」

「廳堂里香氣濃郁,谷中兩珠雪素黃金蘭都被鏡塵搬了來,放在家主屍身頭腳之處,黃金蘭的香氣為無敵之香,珍貴無倫,一向供奉在山巔,等閑我們也見不著,按說家主逝世這樣的大事,拿出來也無可厚非,可我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秦長歌笑了笑,輕輕道:「遮掩氣味而已吧?」

驚異的盯了她一眼,水應申點頭,「是的,我想是這樣,我當時第一個到,撫屍痛哭,鏡塵不讓我靠近屍體,我趁他不注意拉了一下家主的手,家主的手垂落下來。」

他不由自主的做了個五指垂落的手勢,目光駭然。

「……我看見他五指已經完全枯乾了,蒼白得宛如一截斷柴。」

他眼底有驚恐之色,低聲道:「……家主原先微胖,體膚豐潤,身體一直很好……」

「我趴在地下痛哭,突然看見前方磚縫裡有樣東西在滴溜溜滾動,我伸悄悄一撈,發現是重銀。」

秦長歌挑挑眉,重銀就是水銀,也就是她前世的汞,在內川大陸這裡被賦予了新的名字。

用上水銀……做木乃伊哦。

「我又仔細的聞,終於聞見了一點烈酒和鬱金香的味道,我自小五識靈敏,聽力、目力、和對氣味的辨別都比別人強上許多,聞見這些我隱約便明白了——」

「明白你前天晚上聽見的那些動靜,是水鏡塵在收拾屍體。」秦長歌冷冷接道:「以烈酒泡鬱金香汁抹身,再挖去內臟,腹部內壁塗上汞,用別的東西塞滿,所以蛋筒未腐——他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勁兒把老子做成木乃伊?是因為怕你們發現屍體有異?」

「我不知道……」水應申搖頭,「我既然知道了這事,怎麼還能讓那孽子繼位?當即和幾位兄弟商量了,在第二日家主下葬之時鬧事攔棺,不想鏡塵早有準備……我們兩方勢力都不弱,我們就有理由廢了他,然而他根本沒有使用過那劍法,唉……」

他以一聲深深的嘆息結束了這段詭奇的訴說,神色間不盡憤恨,秦長歌細細想著他話里有無漏洞,半晌道:「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問吧。」

「上善家族聲名如此,世所敬仰,為何水鏡塵倒行逆施,自毀聲名?他和好名聲過不去么?」

臉上微微露出一絲苦笑,水應申道:「這倒不完全怪得他,你是不知道,這世上,壞人難做,好人更難做,我們水家百年積善聲名,天下善行楷模人間道德豐碑是不假,可是行善是需要花錢的!正因為善名在外,天下窮苦武林人但凡有過不去的難處了,都來投奔我們,於谷外跪求哀哭,求助的,借錢的,告貸的,源源不斷潮水般湧來,每日里花出去的銀子如流水,但有一個不理會,百年聲名都將全毀,水家又有不行歹事不掙不義之財的家規,許多來錢快的經商方式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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