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三十六章 魅惑

坐上李府派來的馬車,玉自熙和秦長歌先看了李玉人塞過來的自己的生辰出身等等記述,以備應付萬一的詢問,秦長歌贊道:「這位李姑娘著實細緻謹慎,思慮周全。」

玉自熙卻皺眉道:「我這嗓子,今晚怕是不能開口了,等下依仗你圓場吧。」

秦長歌從懷裡摸出變身丸,笑道:「剛才沒來得及拿出來,如今王爺吃了正好。」

她其實並不是沒來得及給玉自熙變身丸,只是這東西,本就是她前世里偷了大師兄的藥方,獨家研製出來的,給了玉自熙,難免更令他猜疑自己的身份,然而剛才玉自熙一個舉動,令她忽然改變主意,想用這東西,引出一個話題。

果然玉自熙笑眼斜瞟,悠悠道:「你只是和皇后見過一面,她連這獨門寶貝也給了你?」

「承蒙皇后愛重,得她賜了一些藥方。」秦長歌微笑道:「王爺對皇后想必也很熟悉,自然是知道她,為人豁朗,從不拘泥身外之物。」

「自然是熟悉的,」玉自熙突然沉默下來,半晌後才慢慢開口,「她這人,想叫人不熟悉都難……」

秦長歌撫摸著琵琶光滑的流線,瞟著玉自熙,打趣,「看王爺神情,倒像是思慕佳人哪……」

神色隱隱怪異的覷她一眼,玉自熙道:「思慕?呵呵。」

他竟然不願意再說下去,只是下意識的輕輕撫了撫腰部。

剛才他換衣時,秦長歌已經瞧見,那盞他從來不離身的紅燈,已經被他仔細的摺疊了,收在腰部的一個暗襄內,難得那燈精巧,用料精簡,每個綳架都是可以拆卸的,玉自熙為了能將這燈隨身帶著,當真是費足了心思了。

「我見過王爺從不離手的那盞燈,」秦長歌狀若無意的微笑,「一直覺得眼熟,現在想來,這個樣式,我好像很久以前見過。」

「你見過?」玉自熙面紗後一直懶洋洋半開半闔的美目微微一睜,變身之後細了許多的嗓子聽來著實可笑,「在哪裡?」

「在赤河……」秦長歌說到一半停住,一眼瞟過玉自熙神情,笑了笑,一伸手掀起車簾,非常惡劣的道:「姑娘,到了。」

很有損風華的扯了扯嘴角,玉自熙一步就跨下了車轅,步子好像邁得太大了些,秦長歌誇張的去扶,低喚:「姑娘,仔細些。」

玉自熙媚笑著順手抓住她的手,卻不是纖纖弱質弱柳扶風般的將手輕輕覆上,而是惡狠狠揪著秦長歌手背,在她耳邊輕聲道:「我頭暈,氣的頭暈,抓你抓得緊了點,別見怪啊。」

秦長歌一伸手去攬她的腰,笑嘻嘻道:「哎呀,頭暈怎麼了得?來,我抱著你的腰……咦,你腰帶里什麼東西?」

玉自熙立即放開了她。

車馬是一隻行駛到內院月洞門前的,帶領他們前來的家丁在二門前已經退下,來接應的是兩個嬤嬤,雖然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輕賤之色,但看見玉自熙容貌是,也不禁怔了怔,變換了一個眼色。

兩個人仿若沒看見,一路在嬤嬤的引領下前行,都在有意無意觀測周圍地形和李府布局,李家想必是武人家風,建築裝飾紙浮華雕飾之氣,有厚重沉凝之風,每個數丈,都有種挺拔樺樹,花卻是很少,亭台路徑,疏落有致,顯現建造院子的人,胸中頗有丘壑。

更重要的是,整個內院外院,防禦外松內緊,地面上所有可以藏人或遮掩行蹤的物事都被鏟去,守院護衛一隊隊穿梭而過,身背勁弩腰掛朴刀,防備森嚴,顯見李登龍對於西梁可能採取的破城方式,也做了多手準備。

九夫人的香閨自然不會依舊是這般男人風味,精緻的、仿造西梁隴南閣式建造的房屋明亮軒敞,垂著美人圖案的宮制風燈,檐下金玲鈴聲細碎,清越動人,而立於檐下原木桐油長廊的嬌俏女子,亦如這等下金玲般光彩亮麗。

她一開口,也似金玲般的好聲音。

「久聞玉人姑娘一手好琵琶名動杜城,不想居然生得這般絕色!」

秦長歌低眉,在心裡暗笑——好濃的醋意哦。

玉自熙嬌怯不勝的斂衽,「見過九夫人。」

他一斂衽,披風微微散開,裡面的綃紗輕衣立刻春光微露,一片雪色晃眼,九夫人臉色變了變,隨即下階來,親自挽了玉自熙手,道:「姑娘初次來李府吧,這台階高,小心些。」

「玉人怎麼敢當?」玉自熙扮足柔婉,木九夫人卻突然驚道:「玉人姑娘如此纖弱,怎麼手上會有繭子?」

秦長歌抬目,注視玉自熙,後者不急不忙的笑道:「玉人本就貧苦人家出身,否則怎麼淪落風塵?這繭子,一半是少年時農家勞作,一半是歡場生涯學琵琶所致,讓九夫人見笑了。」

「你真會說話,」九夫人嬌笑,「我怎麼會笑你?你這般好容貌,我羨慕還來不及呢。」三人進入室內,眾人齊齊抬眼,都為玉自熙花光震懾,原本容貌嬌麗的九夫人,立覺黯然失色。嘴角掠過一抹冷笑,眼珠一轉,九夫人道:「將軍馬上就來,他素來不喜人多,諸位妹妹還請委屈一二,在紗屏後熟悉曲譜,稍後奏給將軍聽,可好?」

這是明擺著不想將軍看見玉自熙了,眾人心知肚明,都微笑頷首,立時便有嬤嬤搬了紗屏來,密密將眾人遮了,諸人有心討好九夫人,故意搶著前面坐了,把玉自熙擠到屋子最角落。

玉自熙不急不忙,施施然坐了,將手中曲譜微微一翻,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

不多時聽得外間步聲橐橐,似有一對人在接近,隨即前庭處響起一個人的腳步聲,另外那些腳步停在廊下沒有繼續前進,秦長歌和玉自熙對視一眼,都覺得李登龍其人果然周密謹慎,進入內院,居然也帶著不少的侍衛。

接著便聽見九夫人接出去的聲音,低笑呢喃的聲音,李登龍溫和對答的聲音,紗屏前光影轉換,隱約見九夫人依偎著一名男子進來,男子身影在燭光下投射到精綉牡丹的紗屏上,不過剛到那簇牡丹枝節的上半端——個子不高。

九夫人不知在李登龍耳邊說了什麼,他的右側是廊下衛隊,前方是窗,後方是牆壁,全身上下沒有可以給人一次攻擊到的地方——極其謹慎。

甚至,他潛意識裡,連九夫人也可以是他的盾牌,秦長歌在心中極為不齒的給他下了一個定義——極為自私。

綜合判斷,此人人品不佳,極難下手。

玉自熙卻只是淺笑著,輕撥幺弦。

屏後黃楊仕女浮雕燈架上玉鉤連紋雲燈投射出暈黃的光影,有一盞正斜斜的照射在撥弦的人兒身上,風鬟霧鬢,輕斂娥眉,不著言語而足盡風流。

隱約聽得紗屏外嬌聲燕語,九夫人笑道:「妾身以此《碧雲霄》之曲,恭祝夫君風雲直上,龍騰九霄。」

她纖細的手指擎起金杯,句句祝禱:「夫君為我北魏擎天之柱,不倒長城,想那蕭玦小兒,乳臭未乾,定當拜夫君足下,戰粟求饒。」

李登龍拈鬚大笑,就手在九夫人香澤四散的玉手中喝了酒,道:「也莫小看了蕭玦,此人善戰,不過這般情勢下,八十萬大軍,補給困難,一旦在杜城之下折耗,也必將難以繼續,屆時不退兵也得退……哈哈,再說……我等豈是任人宰割之輩……」

他最後一句話說到半途就打住,哈哈一笑,語聲里隱隱得意,卻謹慎的只是喝酒,不再說話。

秦長歌和玉自熙對視一眼,這傢伙,在堅壁清野,高牆深溝的抗敵政策之外,還有什麼打算?偷襲?騷擾?內應?杜城之外,多是平原曠野,西梁大營紮營之處,離最近的山脈還有三十里,想要不被發現的冒出山脈援軍來時不可能的,那麼,只有前面三種可能了。

六國之間,本就在一直不斷滲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用的計策,你也在暗中使用,本就是很正常的事,端看哪一方試用得高明罷了。

和秦長歌對視一眼,兩人已經完成了眼神的商量。

「現在出手?」

「不宜,防備過嚴。」

「引他當面?」

「好。」

玉自熙低垂的眼睫下一抹笑意玩味,而紗屏外,九夫人三聲擊掌,琴、箏、簫、笛、箜篌、苼……甚至還有高昌羯鼓,一時八音齊奏,絲竹悠揚。

《碧雲霄》之曲,起音平平,漸起漸揚,如履足青雲,步步升騰,直至步及九霄之上,俯覽眾生小,一笑雲霓生。

曲子意境闊大,暗藏龍騰風舞之心,看不出九夫人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女,竟能作得如此曲譜,難怪李登龍如此寵愛,當此戰時,也不願違拗她的意願,為她延請全城知名伶人。

不過,這樣的水準,一般人自然仰之彌高,看在西梁第一音律奇才,同時也是名揚四海的音律大家玉自熙眼裡,卻簡直不值一哂。

修長手指在曲譜上點點劃劃……嘖嘖,這個音太高……這個音太促……這裡當有個轉折……這裡……

《碧雲霄》以豪壯沉雄曲調為主,琴鼓樂器為主樂器,玉自熙的琵琶比教閑,只有間奏的三小節,很容易便會被主音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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