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三十二章 亂起

陛下,你真絕。

秦長歌第一反應就是閉眼。

別害我長針眼嘛。

還有……尿水潑過來,我豈不是要被波及?

呃……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尿啊……秦長歌痛苦的轉過眼,看見簫玦在泥牆落下那剎又沖了回去,橫劍一掄,劍光如雪練如飄風,密織似網穿射如電,將手指一轉欲待出手的陰離攔住。

簫玦的武功風格,用霸道來形容最合適不過,他的極其具有個人風格波涌濤嘯般的快劍,向來先聲奪人而又不容對方退卻,哪怕面對的就是天下第一高手,出劍依舊大開大合毫無顧忌,明明自己稍遜一籌,但給人的感覺,倒像對方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他自然才得到陰離是誰,這是要省出時間給侍衛潑「水性物質」,好讓與蛇吻處得極近的秦長歌先擺脫了那東西再說,好在走陽剛路線的簫玦,確實是武功陰詭的陰離的最佳對手,相反,武功同樣走陰柔路線的秦長歌,反倒容易在陰離手下受制。

所以秦長歌並不擔心簫玦,眼看侍衛的「水性物質」用樹皮兜了潑來,還隔著距離那些蛇便紛紛尖鳴著狼狽四竄,這回唱得不是閔地小調了,聽起來倒像嚎喪,秦長歌見蛇一掉頭,立即一蹬樹身遠遠飛出,饒是如此,衣角下擺也濕了幾點,顯出暗黃的曖昧的污漬,秦長歌一揮手,喝道:「你們先走!」一邊刷的撕下一截衣襟,兜頭就向一條逃得最慢的小紅罩下。

小紅哀唿一聲,硬是在那軟軟的布下不敢逃脫的扭動,秦長歌目光大亮,笑道:「歪打正著,原來這東西比水還好用。」毫不憐香惜玉的一棒子砸下去,小紅香消玉損,秦長歌腳尖一挑,將蛇屍往另幾條身上砸去,那幾條紛紛撲上,爭相咬嚙,秦長歌一邊嘖嘖搖頭,一邊毫不停頓的抽身飛起,趕到打得興起,對著陰離一身的幽光彩練左噼右砍的簫玦身邊,一把拉住,道:「走!」

兩人騰身而起,半空中簫玦還在咕噥,「每次打得興起你都要拖走我――」秦長歌哪裡理他,一伸手放出旗花火箭,見那些忠心護主的侍衛不敢先逃還在發愣,黑絲一甩,拽了就走。

饒是如此,落在最後的侍衛,還是被泥坑中的陰離,懶洋洋的招手,虹彩一閃,拖入泥沼。

陰離並不追來,只發出了一聲古怪的嘯聲,秦長歌和簫玦已經奔到林外,打馬飛奔,一邊疾馳簫玦一邊道:「其實我們倆是能留下他的……」

「他還有人在附近,」秦長歌道:「而且現在我沒時間,剛才我放出的火箭,暗語是『包圍此處』,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留下來等大軍到來,把南閔大祭司一次性解決好不好?」

「不好。」簫玦道:「殺了他又怎麼樣?南閔那個國家,不受禮教規矩約束,一向強者為尊,覬覦大位的強橫勢力多著呢,死了個祭司,立即會有新祭司取代,要我說,陰離沉迷練武,對擴充疆域沒有太大的野心,對咱們是好事,若是換了人,難保又要不安分。」

「陛下越發精明,」秦長歌贊一句,一抬眼看見前方有泥沼,急忙小心繞過去,道:「原來路沒走錯,泥沼果然還在後面,剛才那個,大約是陰離練功搞出來的東西,我倒想擒下他研究一下他練的什麼武功――哦對了,你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林子外埋鍋造飯的是你們?為什麼走在我後面?」

「我想你了。」簫玦答得簡單直接,疾馳中的猛烈夜風扯不碎他明朗的語聲,「頒旨太監一走,我就坐不住了,後腳就出了京,我很怕你嫌我的信啰嗦,都給丟了,或者那太監不小心搞沒了,或者生火時被燒了――路途遙遠什麼事都會發生啊,所以我來了。」

秦長歌無語,小心的將袖子掩了掩。

「我們進了林子,有個侍衛想起來做飯時,丟下了一件內廷標記,這東西落在有心人眼裡會給我帶來麻煩,又回頭去取,大約就是在這時候落在你後面,後來有個母親是南閔女子的侍衛,說聞見了他們那裡的聖蛇氣息,我心裡不安,便直接從樹上悄悄過去,怕腳踩在落葉上發出聲音,結果看見了你。」

簫玦轉頭,帶點責怪的看著秦長歌,道:「你答應過我你會保護好自己,可是今天我要不是湊巧出現,大約你就……」

他突然住口,似是連不詳的猜測也不願開口去提,神色中極為不滿。

秦長歌一手挽著韁繩,一手過去拍拍他的手,意欲安撫下皇帝大人的鬱卒情緒,不想簫玦順勢手腕一翻,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拖,已將她拖到自己馬上。

凜冽風聲里簫玦笑得愉快,聲如水晶相擊,明朗澄澈:「我救了你,你便以陪我共乘回報罷。」

「沒見過這麼小氣的皇帝,」秦長歌微笑,一直以來的焦灼壓抑情緒,因了他金聲玉振的笑和痛快朗然的心態而微微有些紓解,宛如春意將至之時,薄冰下淺淺化了凍,看得見簇簇嫩綠的草芽。

「我自然是小氣的,」簫玦緊了緊她的腰,俯首在她耳邊道:「我心中只有方寸之地,放了一個你,自然再沒有地方容納別的。」

秦長歌一笑,忽然輕輕道:「你聽。」

塞上明月生,生於雲濤之中,月色輝光朗照著靜謐的北地草原和隱隱遠山,無邊無垠如一幀闊大畫卷,畫卷上那一騎揚蹄飛馳的駿馬,以優美的韻律正於河山之卷上揮灑軌跡,蹄聲踏碎草木之香和流水般的月光。

月光下兩人齊齊仰首,風糾纏著彼此長發,以一種靜默而瞭然的姿態,聆聽碧野山外,連綿山脈盡頭之處,隱隱傳來的悠長之音。

那是長笳聲,這種北地樂器雄渾豪邁,雖奏歡樂活潑曲調,也依然低沉徘徊,帶著震撼人心的沉雄魅力,聲聲奏響。

「緹蘭族,《碧野歌》,訴說山河的美麗和時光的寶貴,」簫玦慢慢道:「緹蘭,落日滿霜山,碧草舞星闌,風卷孤煙起,不越幽門關。」

「緹蘭,昔家有兒女,遠嫁幽山峨,漂泊無所依,誰見流光還?」秦長歌輕輕接上,微微扭首看著樂曲傳來的方向,聽得身後簫玦,耳語呢喃,「長歌,你有多少年,沒有和我一起唱過這首歌?」

手指在韁繩上挽了幾挽,秦長歌悠悠道:「總有近十年了……那時你還只是個小伍長。」

「第一次幽州戰役我殺敵近百,名聲傳遍軍內外,愛嫉妒的鄭副將,搶去了我的功勞,」簫玦低首,說話間輕輕吹起秦長歌耳邊鬢髮,後者怕癢的微微一躲,耳下連同肩頸肌膚亦如這塞上明月,逼人眼目的亮在眼前,簫玦嘆息著,用額頭輕輕的蹭。

「你蹭得我癢……」秦長歌這個怕癢的忍不住笑,傾了傾肩道:「那時你很憤怒,要去和他比武,被我硬拖著去草原上賞月,你哪有心思賞那勞什子的月亮?後來我叫你聽,當時就是這個調子,蒼涼而沉靜,把你這個暴躁的傢伙安撫下來了。」

「我哪是聽歌安靜下來的?」簫玦聲音更低,漾著濃濃的相思韻味和旖旎情思,「你還不知道罷?當時,就是這樣……你在我身側,長發下一抹肌膚白得耀眼,我聽著歌,看著你,想著那個遠嫁幽山峨的女子,如果是你,你會嫁誰呢……我想著,不如生米做成了熟飯罷?那麼好的清風和月亮––可惜大將軍傳喚我,壞了我的好事……」

啊一聲秦長歌轉過頭來,手指一彈他額頭,怒道:「原來是個根本沒有音樂細胞,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色狼!」

「唔……」簫玦樂在其中的摸摸額頭,問,「什麼叫色狼?」

秦長歌抬手揚鞭,唿唿的風聲里她笑道:「喏,看見碧野山頂那隻嘯月的狼了沒?它其實嘯的不是月,而是在傾訴對月中美人的傾慕,因色而嘯(簫)之狼,所以叫色狼。」

聽到一半簫玦已經笑了,佯怒的一捏秦長歌的腰,道:「你哪日要肯說我一句好話,我就該燒香拜佛了。」

「你哪缺好話聽?說不中聽話的苦差事,只好我來做,」秦長歌說話時已經斂了笑容,淡淡道:「此去幽州,不安全,你還是留在城外罷。」

本來因為那一捏心中蕩漾,正想趁長歌心緒好像還不壞的時候小小的再占點便宜,冷不防聽見這句話,簫玦倒怔住了,道:「怎麼?我這幾日日夜趕路,廷寄文書沒能跟上,發生什麼事了?」

秦長歌將幽州事變簡單說了說,簫玦已是怔了,半晌道:「難怪你一直把這馬催得飛快……」

秦長歌裝作沒聽懂他話中醋意,直接岔開話題,「糧庫在關鍵時刻被毀,有三種可能,一是勢力盤踞幽州多年的曹家殘餘勢力泄恨報復,有心要和朝廷作對,一是北魏細作所為,另外一個可能就是,糧倉本來就有問題,有人燒糧以掩飾罪行。」

簫玦頷首,寒聲道:「終究饒不了他們!」

「你先莫泄露身份,」秦長歌一揚馬鞭,「到了。」

天色慾曙,薄雲浮動,幽州城門處,許多衣衫襤褸的災民,不眠不休的翹首向南而盼,神色焦灼。

忽有人大叫:「來了!」

哄的一聲所有或坐或卧的人立即飛爬而起,跌跌撞撞的向前涌去,伸長脖子看見遙遠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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