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十五章 厲殺

微微一笑,垂下眼婕,再抬起來時依舊一臉平靜,秦長歌道:「好啊,有人保護我有什麼不好?無論是你派來的人,還是我自己的人,我都接受,沒什麼比命更重要,沒了命什麼事都做不成,我不會逞能的,放心,不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李力的處理,你打算怎麼辦?」

凝視她半響,蕭玦目光里挫敗與希冀交織,好生翻卷了一陣子,最終平靜的道:「龍琦昨夜偷偷請見,諫言說可以再牢中給李力背土袋,悶殺了他,也算給百姓苦主一個交代,」蕭玦目光譏誚,「他說李力在牢中死不認罪,他身份高貴,又有無數人照應,好吃好喝好伺候,日子過得舒舒服服,反激起了百姓憤怒,甚至有沖擾刑部牢監的舉動,而且李力有蔭封在身,也無法刑求,沒有口供,證據湮沒的情況下,如何處置李力?莫如『自殺』,李翰他們那批人也無話可說。」

「哦?」秦長歌揚眉看他,「好主意。」

「我叫他滾!」蕭玦傲然一笑,「我是西梁帝王,眾生皆置我腳下,帝王明德無私,德被天下,區區一個李力,又是罪有應得,我競不敢明公正道的殺他?我需要用這種陰私手段殺一個惡貫滿盈的人?他以為他提得貼心的好諫言?他在侮辱我!」

淺笑盈盈,目光卻隱隱生寒,秦長歌道:「鐵證如山,冤魂不滅,如此惡行令人髮指,理當昭明法制當眾棄市,如何反要暗室殺人偷偷摸摸?如此置國家律法於何地?」

她悠然笑著,伸指在桌上,慢慢寫了一個殺字。

淡淡道:「要殺,還要開堂公審,當堂認罪,再明公正道的——殺。」

蕭玦皺眉,「只要他肯認罪,我立刻就可以殺他,關鍵問題就在這裡,李力有封蔭,不可動刑,又得了武威公一幫謀士的祝福,抵賴得滴水不漏,李翰又和朝中一批人交情頗好,難免私下關照,這些人從中作梗,如今再牽涉新舊勢力之爭——要他當堂認罪,實在很難。」

「不就是口供認罪么?」秦長歌漫不經心一笑,眨眨眼睛,「你不擅長人奸狡之術,我來。」極其信任的點點頭,蕭玦道:「也好,只是總希望多少顧全李翰些,老來失子,他也忒可憐……說起來前兩天李翰已經向我哭訴,哭得那是老淚縱橫,我直接和他說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這人老而彌辣,怒極之下昏了頭,居然問如果太子犯罪,該當如何?我看他急煳塗了,也沒和他計較。」

忍不住一笑,他道:「溶兒?他忙著做生意還忙不過來呢,李力配合他比?」

兩人想起蕭溶有模有樣蹲在帳房裡數銀子的德行,忍不住相視一笑,適才論案的肅殺氣氛略略淡了些許,蕭玦想起一事,忽然道:「北魏那邊的探子有報,北魏發生政變,晉王魏天祀得北魏伐主何不予一語神機,稱其『真龍之子,天命所授』,短短數日之間聚集大部分朝中勢力,並獲九門提督和京師善衛營長林軍倒戈相助,以『清君側』為名,與宮眷純妃裡應外合,後者以慢性毒藥毒病魏天祈,殺宮門守衛太監數十,打開宮門,將魏天祀引入皇宮,估計再過數日,魏天祀便要改年號了。」

「是嗎?」秦長歌毫不意外的一笑,贊道:「蛇人之子亦如蛇啊,陰毒蟄伏,擇人而噬,懂得選擇最有利的時機,不錯,不錯。」

蕭玦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道:「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長歌,這事是不是有你的手筆?我記得你說過你認識何不予。」

「唔……」秦長歌眼波流動,嫣然道:「大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

昏暗的公事房內,剛才還殺氣凜然,硬是以無盡的威壓將一員老將逼出門去的清瘦少年,眼風裡漸漸露出一絲難得的調皮的神色,那神色里有輕微的媚,有淡淡卻靈慧的笑意,有春風細雨般的輕靈,於灰色沉暗塵絮飛舞的空間里,依舊乾淨如流泉,宛似一朵絕世名花,於萬山之巔正光華萬丈的綻放。

她笑起來的樣子,令蕭玦彷彿聽見遠山上的琴音,在風中錚錚作響,一瞬間便跨越紅塵傳到耳邊,長風裡誰在抬指波動流弦?一弦,一華年。

有那麼一刻,他想將她攬入懷中,用自己的全部力量,狠狠的,將她的強大與嬌小,完完全全揉入懷中。

他想深深埋頭,以真實的感覺,體味久違的女子清麗微涼的體香。

他想要品嘗她的唇,冰涼柔軟,雪峰之巔開出的蓮花,如玉之潔,如麝之芳。

然而最終他退後一步。

對於她這樣的女子,不知分寸的接近,等同懵懂無知的推開。

她不是尋常會軟化於男人氣息中的普通女子,將嬌痴呢喃都化為繞指柔,那些願意做男子的靴子、腰帶、褻衣的女子,也如靴子腰帶褻衣一般遍地可拾,男人喜歡取用,但不會珍惜。

而有些女子,她們鍾天地之靈氣,得造化之愛撫,可近不可褻,只適宜用心與誠摯,來博取她們垂青的笑顏。

如果不是愛並尊重這份靈魂中的高貴,他又怎麼會願意放低自己去重新開始,再次等候?

他愛的是她的與眾不同,他便沒有權利自己去妄想首先改變這份與眾不同。

他微笑,將欲待伸出的懷抱化為一個燦亮的笑意。

「我總是相信你的,」他道,語氣意味深長,「正如我總是願意等待你的。」

秦長歌看著他神色變幻、經歷沉思、猶豫、領悟,然後,退後。

一抹難得的綻在眼底的微笑,微微洇開。

聰明的不去點破,她繼續剛才的話題,「純妃是誰?」

「不知道,」蕭玦答得快速乾脆,「北魏後宮裡,家世煊赫的我多少也知道幾個,都不是,她大約出身平凡,是個後宮不顯山露水的普通妃子,但是做起事來可是不凡得很,魏天祈何等小心謹慎?她居然能給他下慢性毒藥而不被察覺,當晚魏天祀兵變時,她令自己的親信宮女看守好太后和皇后,自己出現在宮門前,居然連嘗試都沒有,二話不說便殺人,一口氣連殺欲待阻攔的守衛太監七人,全是一刀斃命,手段狠辣得當時就有人嚇昏了,宮門開得極其快速,硬是在內宮侍衛趕來前,便控制了整個皇宮——好決斷,好殺氣!」

眉毛一挑,秦長歌問:「她叫什麼名字?」

「完顏純箴。」

「完顏氏?」秦長歌一怔,隨即慢慢笑開,輕輕道:「呵……不想還有這個變數,真是天助我西梁,我本來還擔心蛇人坐穩了以後也會有麻煩,如個看來,他這個王位難安,魏天祈也好,這個女子也好,誰也不是省油燈,鬧吧,繼續鬧吧,你們越鬧得凶,我越開心那……」

「探子的回報,是說純妃和晉王達成協議,一個主控內宮一個掌握政權,魏天祀登位後,將封純妃為皇后。」

「好,好,」半響秦長歌笑起來,「原來她打的是這個主意,這兩人也是絕配了,改嫁的理直氣壯,娶嫂的不遮不掩,無視物議強權至上,連個傀儡也不打算搞,什麼虛偽粉飾的政治面紗都不用,直接赤裸裸攫取自己想要的,果然不愧為蛇人之子和完顏氏後代啊……」

「我怎麼覺得純妃這個當皇后的條件,聽起來有那麼點點別有意味?」蕭玦皺眉,「不會是沖著你來的吧?」

「她的目標不是皇后,」秦長歌笑盈盈一揮手,「且看著罷,有得戲唱那,咱們,先管好自己這一攤罷!」

數日後,李力公審之期。

連日來一直艷陽高照,春光媚好,唯獨那日,天公忽然變臉,一早便陰陰沉沉,不多時飄起細雨,在貼地的風裡飄搖動蕩,整個郢都,都籠罩在一片灰色的雨霧之中。

上了年紀的老人,倚著門扉仰望天空,半響嘆一聲:

「深冤不接,上應天象,不祥,不祥啊……」

年青人卻興沖沖撐開油紙傘,「什麼不祥!我看是那三十六個可憐女孩兒在哭!老天長眼,終究要給那惡霸報應!走,看公審去!」

誰也沒想到,李力這個身份,居然會進行公審,據說是陛下下旨著令公審的,百姓連唿聖明的同時,也冒出疑問,不是說至今不肯招認么?又不可能動刑,能審出個結果來?

懷疑歸懷疑,百姓還是從各處街巷潮水般的湧出來,唿朋引伴的去了,不管怎樣,看看那個橫行郢都,令無數人吃過虧的惡霸老老實實在堂下受審,本身也是件很痛快的事嘛。

至於今日會審出個什麼結果,會如何將兇手繩之以法——老實說大家雖說態度激烈的要求懲辦兇手,但內心深處,絕不認為這事會這般容易解決。

李力什麼身份?李力的爹是什麼身份?刑法這東西,向來是設給老百姓用的,大夫貴人,自有其脫罪的一萬種辦法,以命抵命?怎麼可能?誰敢冒著殺身破家的危險殺李家子?可憐那三十六嬌魂,註定是白死了罷!

陰雨如飛絮,密密給天地鍍了一層油,地面上閃著青光,濕濕滑滑,刑部尚書龍琦自後堂趕往公堂時,不知怎的腳下一滑跌了一跤,跟從伺候的長隨嚇了一跳,他卻已快手快腳爬起來,有點不安的看著公堂外。

長隨探頭去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