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十章 生辰

黃金草,玉局床,春風十里送庭燎,耀亮龍章宮鳳闕龍樓。

深殿高闊,四十八行龍於殿頂飛舞盤旋,瞠目下望,與龍章宮中人一同俯視他掌中墨跡淋漓的長卷。

「龍飛鳳舞運巨筆,億萬驕子我最狂,展箋便題江山卷,羞殺李杜與蘇黃!」

字跡恣意,足可破紙而出,確實夠「龍飛鳳舞」。

黑金絲綉麒麟衣袖緩緩拂過墨卷,修長手指一字字撫過,帶著一份難以察覺的珍重和悵然,蕭玦斜倚榻上,深黑眸子緩緩抬起,看向榻下長跪的乾元四年會試主考洪嘉石。

「嘉石,會試不是殿試,這是你們禮部的事,你單單的將這一份煳了名的墨卷挑出來送進宮給朕,是何用意?」

雖有年紀但因保養不差,仍面如冠玉的洪嘉石,不急不忙叩首,「啟稟陛下,微臣怎敢將些許雜務拿來煩擾陛下,會試墨卷已經全部勾選磨勘完畢,唯獨這一份,微臣將之在中選與落選的兩堆卷子中換來換去,實在無法決定,只好求助陛下聖聰。」

「哦?」蕭玦一笑,「嘉石,你是老主考了,一份墨卷,中或不中,如何能沒個把握?於文章一道,朕可及不得你。」

「臣不敢,」洪嘉石肅然道:「此卷非關文章,考生經義策論詩賦都是極好的,只是卷中這一句,卻奇峰突出,於韻律不合,且行文狂放非人臣氣象,此等墨卷,微臣實在是不敢取,但其餘文字卻字字珠璣,中肯切實,非胸中有大丘壑者不能為也,會試是國家重典,旨在選拔人才,微臣亦不敢為一己猜度而失國家棟樑——道來求陛下特典。」

再次看了看那詩,蕭玦將卷子一擱,突然一笑,朗聲道:「你這老狐狸,裝什麼裝?明明這是中卷,你怕擔了干係,提前來通知朕——去罷!朕知道了!」

洪嘉石一笑,收起墨卷,行禮如儀的退了出去。

龍章宮燭影明亮,映著最近養病所以養得精神不錯的蕭玦容顏,他凝視著那燭火,突然一笑。

「你也怕落榜丟面子?知道老洪公正謹慎,故意用這辦法提醒我來著?說起來你還是自己考的?你這奸詐的女人。」

他手指無意識在龍案上輕輕劃剛才那四句詩,喃喃道:「可是朕就愛你這份奸詐……那些中規中矩只知獻媚取寵的女人,那些只知梳妝打扮衣服頭油的女人,哪及得你奸詐得有意思?……多麼懷念當年一起征戰沙場,殺人無數的痛快日子啊……」

「咦?」他突然挑眉,「羞殺李杜與蘇黃?李杜是誰?蘇黃是哪個?你這臭女人,這又是你哪個藍顏知己?」

乾元四年四月初一,會試發榜之日。

一早便見滿街士子蜂擁而向貢院,揣著滿懷的希望與興奮,去大紅榜上從上到下的搜索自己的名字。

家境富足的,還派小廝徹夜守著,以便第一時間得到好消息。

秦長歌才不會滿身臭汗的和士子們擠著看發榜,她很忙——她正在小院子里,隆重舉行具有西梁國太子殿下以及城西趙家小雜院門童雙重身份的蕭溶蕭包子的生日宴會。

重生後為包子做的第一個生日,當然要豐富點,囂張點,與眾不同點,以滿足蕭包子特立獨行的人生風格。

壽星公對自己的生日記得那是相當清楚,往年沒娘,凰盟上下給他慶生,他沒勁,所以一定要拖個娘來慶祝,所以他以前大街認娘的壯舉,雖說是隨機性的,但是四月初一那是一定要認個娘的。

今年娘是現成的了,包子省事了,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在娘耳邊叨念,要求遲到的娘將他這許多年期盼守候(有守候嗎?秦長歌疑問?)導致的心靈受損和精神損失予以賠償,秦長歌曾經因為心情大好,也就答應下來——怕什麼,多年?多少個年?滿打滿算,一個巴掌都數不過來,四年,四個願望,沒問題!

結果包子提第一個願望,她笑著點頭,第二個願望,皺皺眉,也點頭了,第三個願望,她陰森森的看著包子,第四個願望剛開口,秦長歌的陰笑就變成了殺氣隱隱的笑。

你還真敢提!

而當時在旁邊的楚非歡,正在喝茶,一口水便嗆到喉嚨里了。

包子穿一身小錦袍,含著手指站在當地,眨著大眼睛左瞅瞅他娘,右瞅瞅他乾爹,對他們臉上的表情很有點無辜,半響攤開小胖手,一臉鄙視,「食言而肥,小心發胖。」

「我不食言,」秦長歌殺氣騰騰的笑完了,很愛心的撫摸包子烏光黑亮的發,「你且等著罷!」

於是生日當日,秦長歌親自下廚,磨刀霍霍,連發榜這個萬眾期盼的日子都沒理會。

據說她為了某人的第一個願望,準備了很多東西,都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甚至動用了凰盟屬下中川高級技師,做了什麼「模具」。

做菜……大概是做菜吧?需要盤子碗碟鍋,沒聽過還要「模具」的啊。

天知道會搞出什麼東西來?以她的人品……實在很不值得期待啊……

一桌子人都面色嚴肅的等著。

楚非歡、祈繁、容嘯天、祈衡、素玄、壽星公,還有本想在冠彤宮大擺筵席邀集百官給太子爺慶壽卻被某人不知好歹的嚴詞拒絕,無奈之下只得擠到小院子里體驗民間祝壽感覺的壽星公他爹。

一桌子人懷著不安揣測帶著古怪表情揣測著等下的「生日大餐」的時辰,只是楚非歡神情不變的低聲問素玄:「後來找到了沒?」

「沒有,」素玄搖頭,「我一路追上去,打了三場,一直到殤山飄香峰峰巔,他不知怎的突然出了破綻,我沒收的住便將他打下崖去了,後來我下去看沒見著屍體,最近幫里也一直在找,沒這個人蹤跡,現在想來,他當時有恃無恐的樣子,改換路線到殤山山巔,大約是那裡有人接應……哦對了,明霜中蠱了?沒事吧?」

楚非歡和蕭玦都看了素玄一眼——目前除了他們,祈繁和素玄等人依舊還是只知道秦長歌的「明霜」和「趙莫言」身份,祈繁曾經在蕭琛被幽禁後要求去海外「迎回皇后」,被秦長歌託詞時機未到拒絕了,楚非歡對於秦長歌繼續隱瞞不置可否,蕭玦則覺得,秘密這東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光安全,而且,心裡也舒服啊——瞧,她的最隱秘的事只有我知道……哦,還有楚非歡,唉……他要也不知道,多好?

「沒事,她算因禍得福,」楚非歡難得的淺淺一笑,「據說原本因為先天體質限制,無法修鍊的更上一層樓的內功,因了這個東西反而有所衝破,功力大成了,所以她心情好,你沒看出來嗎?」

「嗯,」素玄頷首,「她能自保最好不過,對了,不知道溶兒的武功練得怎樣了?我給他的琅嬛秘笈里有一些強身健體的古方良法,你一定看……看……看……」

他最後幾個字硬是卡在喉嚨里出不來了,瞪著秦長歌笑吟吟端出來的東西,哪還記得要說什麼?

噹噹當幾響,清脆有聲。

同一時間碎了三個調羹,掉了兩雙筷子。

只有楚非歡神色不變的再喝養生茶——他昨天在廚房已經見識過那模具,有心理準備。

……那那那那是個什麼東西?

白白圓圓厚厚足有鍋那麼大一塊糕餅狀的東西,上面亂七八糟粘著些蜜餞梅子水果塊什麼的,拼成個歪歪斜斜的螃蟹樣的文字:「happy birthday」。

當然,他們自然是不認得的。

那字丑如龜爬也罷了,大餅子上,居然還站著個裸男——真的是裸男啊,縮小版的蕭溶蕭太子q版奶油像,頭戴衝天冠,身穿「皇帝的新衣」,一手指天一腳踏地,正在「請老天喝尿」。

……

蕭太子一臉得意洋洋站在西梁太子版大蛋糕旁邊,以真人對比的嚴肅態度,仔細欣賞著自己的英姿——當初他第二個要求時,老娘古怪的瞅了他半響,最後畫了五張明明看起來很像他但是怎麼看都覺得有點誇張變形的圖給他自己選:

第一張:他抱住一醜女(原型為芙蓉姐姐,當然包子不認識)拚命磨蹭。

第二張:他趴在地上,褲子被一猛犬撕破迎風招展。

第三張:他抓了一把撲克牌,臉上一臉的紙條搖曳生姿。

第四張:他和一沒牙的老和尚在搶燒雞。

第五張:他腳跨山石,一指擎天,噓噓。

……

包子當時對著圖從左看到右再從右看到左,愣是沒找到一張滿意的,大恨秦長歌,你這臭娘,咋這麼記仇呢?認錯娘你記到現在?還有,你咋就只記得我倒霉狼狽時候呢?我那些英明神武玉樹臨風滿牆春色關不住一樹梨花壓海棠的英姿,你咋一張也不畫呢?

有心耍賴,卻見臭娘笑眯眯問:「不喜歡?不要?那就算了哦,你自己不要的哦……」

牙一咬腳一跺心一橫,包子悲憤的指了那張裸照——無論如何,就那張姿勢瀟洒點,狀態勇猛點,至於衣服……算了,大家都是男人,無所謂啦。

……

「撲哧!」

最先笑出來的是素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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