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八章 破陣

一片沉寂。

四面寂靜如死,雨聲被門板隔得遙遠,唿吸聲與灰塵同樣在狹小的空間漂浮。

彷彿剛才只是錯聽。

秦長歌聽了聽,自失的一笑,喃喃道:「大約聽錯了。」

她若無其事的繼續俯身為蕭玦包紮。

四周的空氣里,有種安心的沉澱。

包紮到一半,秦長歌突然鬆手,直腰而起飛身倒掠,刷的一下掠到板壁後,探手一抓,笑道:「躲啥,出來談談心!」

一個黑影被她應聲抓出。

目光一掠已經看清楚是誰,秦長歌立即將本已夾在指間的欲待用來殺人的鋼絲彈飛,皺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是你?」

慘淡的光線,照出瑟瑟發抖亦是渾身濕透的少年,施家阿六。

他神情悲憤,雙眼紅腫,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淚還是水,在秦長歌手底不住顫動,卻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因為某些不能接受的惡魔般的現實而不勝心寒。

只是一瞥便知道他遭遇了什麼,秦長歌淡淡道:「哦,你回過家了?」

這個去搶金子的少年,命大的既躲過了家中的滅門,也躲過了村外的災劫,不知怎的卻躲在了這裡。

「他們……他們都死了……」少年嗚咽,「我不想去搶金子……我回來了……」

上下看了他一眼,秦長歌算是明白了他的運氣,果然老天偶爾還是長眼睛的,這個不貪財的善良孩子,半路折回,躲過了兩次死劫,一念之間救了自己的命。

「那好,來幫我給他收拾一下,去找點大蒜來,院牆下有馬齒莧,挖點來,在想辦法悄悄燒點熱水。」秦長歌毫不客氣的吩咐。

恨恨摸一把淚水,少年嘶聲道:「我為什麼要幫你?是你!是你帶來災禍的!」

回身負手看他,秦長歌毫無表情的道:「我沒時間和你解釋羅唣,我也從不浪費時間和蠢人打交道,我只告訴你,你選擇幫我,你還有活命的機會,或者報仇也是有可能的,否則,你今晚要想保命,比登天還難,你就等著去地下陪你爺爺他們吧。」

她說完不再看他,只是專心探蕭玦腕脈。

阿六怔怔看著眼前清瘦男子冷靜的側臉,他很瘦弱,而且看起來比他更狼狽,一身泥水,站在那裡水滴很快積成一灘,頭髮都全部粘在後背上,也沾著泥,他的同伴,受傷昏迷不醒,臉上浮現不正常的暈紅,已經不能自保——他的境遇,好像比他更糟糕,為什麼他就這麼霸氣冷靜,每句話都讓人不能違抗呢?

這就是村子裡老人們說的強人吧?

如果我像他這樣,是不是可以為爺爺爹娘報仇?

全家八口人屍橫就地遍地鮮血的慘景立時浮現眼前,咬了咬牙,阿六一抹眼淚,默默去燒水了。

秦長歌聲色不動,連看也沒回頭看一眼。

天色越發的黑濃了,大約到了黎明前那股最黑暗的時辰,秦長歌看著窗外,計算著時間……中年人和蕭玦對戰時並未出全力,不知道他對上半面女子會是何等光景?他會在那裡耽擱多久?現在他們也該發現同伴被殺了,一定會加大搜索的力度,但是無論如何,一到天亮,他們一定會撤走,如今就看能不能熬過這最黑暗的一個時辰了。

嘆著氣,秦長歌在房子里四處選了些物件,到門口和院子里擺布了——先弄幾個簡易陣法吧,擋的一時是一時。

蕭玦又回到了好久未曾重來的噩夢中。

鮮紅粘膩沉滯的海,每一步都似在泥沼中前行,步步嗟跌,而且較往日多了層灼熱,火爐般烘烤著他全身,他滿頭大汗的掙扎著,心口跳動似要崩裂而開,每一步都使勁全身力氣,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般拚命前行,這般厭惡而又急欲擺脫的,前行。

前方黑天紅海,飛旋著細小的物體,閃爍著劃著詭異的軌跡,撞得他視野發昏,他惱怒的想要伸手撣去,那東西立即尖泣著飛遠。

紅海……無邊無涯……什麼時候才能走到盡頭?

海那頭,突然冉冉冒出一塊礁石,上有紅光萬朵,隱約有人微笑俯視,他愕然睜大眼,想要看清這以前從未出現的一幕,對方卻如雲遮霧罩,怎麼也瞧不清楚。

那細小的東西又撞過來,他煩躁的一揮!

好像碰到了什麼清涼滑潤的東西,觸感如玉如綢,熨貼舒爽瞬間直透心底,將他的灼熱煩躁莫名難受澆滅大半。

他極其欣喜的一把抓住,往燥熱難耐的心口湊去……

……

秦長歌愕然看著自己的手被蕭玦用力的抓在手裡,貼在他心口上。

更糟糕的是她整個人現在也趴在他身上。

剛才她去探他溫度,他一個病人也不知道哪來的巨大的力氣,突然抓住她,還狠狠一拽,她整個人立刻被帶了過來,通的撞上了他胸口。

那聲響頗驚悚,這人居然還沒醒。

他燒的煳塗了,整個人熱如火炭,似乎還在深陷在噩夢中,只是下意識的緊緊將她抓住,還用手臂掄圈了一抱,死死將秦長歌抱住。

好似她是好大的一塊降溫的冰塊。

兩個人都濕透了,此時肌膚相貼,隔著衣衫都能感覺彼此的細膩肌理,而唿吸近在耳畔,灼熱和清淺的,曖昧交纏在一起。

暗室靜夜,風雨不休,這一刻的清涼與溫暖,彼此都暌違已久。

安靜的空間里,漾起三葉花和薄荷混合的清甜沁涼香氣,飄搖不休。

蕭玦漸漸安靜下來,神情間露出一抹寧和的神氣。

秦長歌目色變幻,趴在蕭玦身上,初初有些惱怒,隨即黯然,隨即無奈,最後淺淺的笑起來。

算了,看在你今夜很辛苦,看在你什麼都不知道的份上,給你佔次便宜,免費做你的物理降溫毛巾吧……

「哎呀」。開門的聲音,打斷了這一刻的靜謐與安寧。

阿六怔怔的捧著一盆熱水呆在門口,愕然張大了嘴。

兄弟……兩個男子……擁抱……曖昧的肌膚相貼……這是怎麼回事?

秦長歌若無其事的從蕭玦身上掙開,刷的一下扔了一套剛才找到的布衣在床上,淡淡道:「去給他擦身,換下濕衣,再用冷水沾濕了布巾給他壓在額頭——你剛才水怎麼燒的?可有煙冒出煙囪?」

「……沒……沒……」阿六已經不會說話了——世上竟然有這麼彪悍的人——做任何事他都這麼有理這麼無所謂的?

吃吃道:「我找了乾柴,支了鍋燒的,沒用灶,門也關著,現在還下著雨,看不見煙氣的。」

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這少年算粗中有細了,秦長歌點頭,漫步出門,道:「動作快點。」

唔……動作不快,萬一敵人來了你還沒給他換好衣服,堂堂西梁皇帝怕就要雨中裸奔了……

裸奔……某人奸笑……嗯,很值得遐想啊……

風雨如晦,黑影出沒。

中年人負手立於院中,遍身濕透而深情不改,看樣子也是戴了面具。

劉二嬸子家小院子里,遍地屍首,鮮血連同雨水橫流了整個院子,一大半都是身著黑衣的中年人手下,屍首們死狀都很狼藉,看來是半面強人親自創造。

「主子……那個女子……」

一個黑衣人小心翼翼的躬身請示,眼光向泥水裡孤零零的女子覷了覷。

「你想殺了她?」中年人語聲和煦宛若春風,面具雖然死板板沒什麼表情,但那眼色居然是慈憫柔和,深闊如海的,「是嗎?」

黑衣人接觸到這樣的目光,反倒微微一顫,立時掩了,深深俯首:「一切全憑公子吩咐……」

「嗯……」中年人點了點頭,神情很讚賞的拍了拍他的肩。

黑衣人正要抬頭表忠心,忽覺一道柔勁不動聲色的逼向自己心脈,臉上暮然變色,尚未來得及說話,眼前一黑。

一聲嘶吼,他七竅噴血,倒在雨地里。

中年人微笑跨過他的屍體,輕輕道:「說過不要那樣稱唿我,怎麼又忘記了呢?」

……

神情連一絲變化也無,彷彿剛才死在他手底的不是人命而是稻草,他披一身流瀉的雨水,以一種博大而慈和的神態感覺,俯首看著一地泥濘里仰首看著他的女子,蘊華。

「你要殺了我嗎?」被自己的半面主子丟下的蘊華並無畏懼,昂首看他,和前世秦長歌一模一樣的絕世容顏,即使在這大雨澆頭極其狼狽的時刻,仍然絕艷得像朵不分時刻都璀璨綻放的奇葩。

而美好的出奇的曲線,因濕身而分外誘人,這女子的身姿曲線,不是那種彷彿能夠噴薄而出的妖嬈,而是微微帶點處子般青澀停頓,卻停頓得恰到好處,越發引人遐思。

天知道這個歷經無數男人的女子,是怎麼保持住那種媚而清,妖而純的感覺的。

「你可知道殺了我會有什麼後果?」蘊華有意無意挺了挺胸,有恃無恐的冷笑:「你會死,你周圍的人都會死,而且死得奇形古怪,慘不堪言,恨不得自己從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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