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涅槃卷 第一百零五章 幽禁

那女子一怔,隨即一笑,慢慢道:「緩兵之計?」

又道:「自己解決不了就喊男人?我原來覺得你夠厲害,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她話聲雖然慢,動作卻不慢,伸手刷的抓向秦長歌天靈,七色彩光,富貴花屏般舒展開來,炫目如虹!

於此同時有人大喝:「將這個女子好生盤問了!務必將她底細摸清楚!再立刻殺了!」接著便是嗵的一聲,人體被狠狠摜到地上的聲音。

她一拂袖,身姿及其輕易的一轉,伸足一踏,人已在天窗外。

秦長歌仰首,也不見她作勢,只看見半空中長發一盞紅衣一颺,她已如流星般電射出去,隨即慘唿聲不斷響起。

那唿聲速度極快,幾乎一聲接著一聲,換句話說,就是這女子殺人的速度也極快,無人是她一招之敵。

一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好驚人的武功!

隱約間聽見調兵之聲,唿喝之聲,弓弩勁射之聲,機關啟動之聲,蕭玦厲聲布防而楚非歡低聲指揮關卡的聲音。

秦長歌仔細聽著,遺憾的搖了搖頭。

如果自己還是睿懿,如果非歡還是非歡,今日便可留下這女子,可惜……

一切沸騰紛繁的聲音里,那女子的語聲突然清晰緩慢的響起,一字字道:「人,我沒殺,這個,我要帶走,誰攔,誰死。」

似是為她的話作註解,又是一陣慘唿。

那女子似在踏血前行,語調卻平靜依舊,其餘人的聲音里卻不可避免的帶上了緊張肅殺之氣,唯有蕭玦和楚非歡兩人,一個毫無畏懼繼續命兵攔截,一個聲音恆定,低聲而快捷的一道道安排啟動機關,機簧吱吱嘎嘎聲響里,無數形狀各異的武器攜著聽來各異的風聲,悍厲而殺氣凜然直襲目標。

流光星雨,耀亮夜空,人聲涌動,飛矢如瀑,火把照紅了半壁天空,太陛天牢三千鐵甲傾巢而出!

那女子移動的速度聽起來彷彿那是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所經之處要麼是慘唿聲起要麼是暗箭回射擊穿鐵甲的噹噹聲響,激銳的風聲里她慢慢道:「好——不錯——可惜沒武功——」

聲音空曠而幽遠,最後一句已經遠在數里之外。

她衝出去了。

帶著重傷的蘊華,在三千鐵甲衛士圍攻和機關攻殺之下,漫不經心的衝出去了。

說「沖」出去只怕都不準確,聽她那語聲,始終平緩如常,大約連氣也沒喘一口。

雖說御林軍和鐵甲衛士因為皇帝在場,主要精力放在了保護皇帝上,雖說機關多年未曾使用,開啟時不夠熟練延誤時辰,但是這個女子以一人對千軍,抬手漫步,頃刻殺人,那種人命在她手底直如草芥的漠視態度,那種強大到一定程度萬物都不在眼底的無謂,真真令人生寒。

大約她今天全部的損失,就是被秦長歌燒斷的頭髮。

秦長歌聽得她遠去,舒一口氣,直直向後一倒,用手指虛空按了按,做了個打手機的姿勢。

笑吟吟對著虛擬的話筒道:「半面強人,現在我開回答你剛才的話,要知道胡亂逞強的女人才是最蠢的,何況男人這種生物,你不偶爾依賴一下,他會沒有成就感缺乏自信心,不利於他們茁壯成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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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數聲,三重巨鎖的牢門緩緩開啟,火炬的光芒被衣袂帶起的風吹得飄搖不定,蕭玦怒龍一般的卷了進來,秦長歌靠著鐵床,懶洋洋的看著他,半響啞聲道:「太陛天牢需要再次改造了。」

蕭玦衝進來的時候什麼都來不及想,只想快些確定她此刻的安全,如今被她那雙永遠微笑平靜,寒意深藏的眸子一瞧,滿心的焦灼和熱切立時如遇冰雪般,熨帖的平靜下來。

平靜之後,那種細微卻又澎湃不休的激越情緒,再次從血脈里激起,宛如怒濤拍岸般不住拍打心房,這種極其熟悉卻又暌違已久的感覺,自他初見小宮女明霜後,一次比一次明顯濃烈,反倒昨日大儀殿上,對著比明霜更像睿懿的假皇后,那種深埋於記憶中的欣喜,根本就未曾降臨。

這也是他心生疑竇的原因。

他對念念不忘的愛人心靈感應,深入骨髓,歷世事磨折風霜雨雪而不可抹殺。

然而,她呢?

明霜,長歌,不同身而同魂,她笑意晏晏卻清冷流光的眼眸,在歷經死劫,隔世重來之後,會以何等的目光,來迎接她前世愛人?

長歌,長歌,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從來都是不凡的女子,不凡到他常常覺得,世上任何荒誕的奇蹟發生在她身上都是有可能的,他覺得她永遠不會死去,正如日月星辰,亘古如一。

正是因為這樣深切的了解和長久相處形成的強大的組合,使他在長樂大火之後始終不肯相信長歌死去的事實,犯下了他難以原諒自己的錯誤。

如今她終於回歸,龍章宮無數個凄清夜裡失眠時的喃喃祈禱終成現實,他欣喜至不能言語,然而了解她如同了解自己掌紋的他,在即將靠近她的那一刻,突然開始心慌。

一切……不會那麼想當然吧?

沒能保護好他,令她喋血深宮,令她冤情難雪,令她深怨長埋,令她在轉世重生後,只得以孱弱之身辛苦萬端的尋找真相的自己,實在也無顏要求那份「想當然」。

今日又因為思慮不周,令她再次遇險,險些喪身。

那個紅衣女子出現在牢頂之上,乍一出手展示強大無倫的武功那一刻,他連心跳都幾乎消失。

如果……如果再錯一次,他便是下九泉墮深淵,也難償滔天之恨……

……

眼前女子淺笑盈盈,眼波流轉,是一抹煙一縷風一聲清音一絲馨香,是浩淼滄海是廣袤煙霞,誰都感覺得到,誰都不能妄想抓握得住。

她心明如鏡,照得見濁世纖毫塵埃。

這些年,前世後世,他犯下的錯,她心知肚明,如今,她會怎麼想?

她會……恨他吧?

想到這個可能,便如心上突然被人重重抽了一鞭,剎那間皮開肉綻傷筋動骨,又或者誰突然傾翻了灼熱的沸油,無遮無攔肆意潑下來,一大片熱辣辣撕心裂肺的疼痛。

有生以來從無畏懼,卻在這一刻近鄉情怯。

蕭玦只覺得那一步突然如幽壑遠如天涯,灌了鉛的腳步難以飛渡。

……試一次吧……無論怎樣的結果,他都接受,雖然內疚自責,無顏以對,但是如果不試一次,此生永難心安。

她似乎也曾說過,連嘗試也不敢的人,是懦夫。

手緊握成拳,貼在袍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蕭玦面上卻強自平靜的一笑,目光深深凝注,問,「你願意再次親自改造一次么?」

秦長歌抬眼,目光掠過他崩起青筋的手臂,再掠過牢門口沒有跟進來,半側首看著遠處出神的楚非歡,他秀麗的容顏半隱在黑暗裡,一個沉鬱靜逸的輪廓。

情愁幾許,空自傷人,那些前生里欠人的,被人欠的,都勾銷乾淨了罷。

至於以後……且待時光和心靈解答吧。

「深仇未了,哪有閑工夫搞建設?」秦長歌微笑起身,「明霜還是明霜,一個因為舊時記憶戕害,目前為止都還只是敢清心寡欲的小女子,但未來會發生什麼,誰也無法預計,如果有一日明霜決定了什麼,自然會坦誠以對,現在,我要做的,是以重新開始的自由的前行路途,尋求一個隱於雲天之外的答案。」

她邊說邊向外走,在將近牢門前停住,一笑。

「但望諸君成全我。」

緩慢的腳步聲行在幽深的牢房甬道之中,聽來猶如很多人在行走。

自甲號牢房裡出來的秦長歌,堅持不要蕭玦的攙扶,卻首先提出要去看看關押了其他人的牢房。

當丙號牢房打開時,蕭玦退後了一步。

楚非歡臉色白了一白。

秦長歌只是負手立於牢門口,身後火炬的光亮飛揚如舞,映得她臉色倒有幾分紅潤,只是那目光幽黑,宛如深淵。

火色跳動,鮮艷活躍。

不及那牢房一片烈紅刺眼。

人間地獄啊……

遍地碎肉,腦漿,鮮血,殘肢,一簇簇的頭髮在濃厚得淌出地面的血泊中飄搖,屍體們以各種詭異姿勢橫死於地,有的撞牆,有的自扼,更多的是互相殘害而死,你的手指捅進了他的眼眶,他的牙齒咬斷了你的舌頭,被拽出的內臟扔得滿地都是,血腥氣息幾乎在門剛開啟一線的同時,便猛烈如海嘯般沖了出來。

「啪嗒」一聲,火光突然黯了一黯,一個舉著火把照亮的侍衛耐不得這噁心驚怖的場景,失手將火把驚落在地。

更深一層的黑暗裡,人人面無人色。

蕭玦踉蹌一步,失聲道:「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秦長歌平靜的道:「音殺。」

怔了怔,蕭玦嘎聲道:「剛才,剛才那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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