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涅槃卷 第一百零二章 下獄

一語出而風雷起,一語出而萬人驚。

這已經不是「一言抵萬金」,而是「一言抵萬敵」了。

「嘭」一聲,一個素有心疾的官員,經不得今日金殿之上,一波一波此起彼伏的震撼,直直的摔倒在地,做了這場無聲攻殺的第一個受害者。

內侍立即手腳快速的將人拖了出去。

蕭玦已經無暇理會昏倒的人,更無暇理會官兒們的神情,這一剎心潮激蕩幾乎把持不住,他手指緊緊扣著御案,無法自控的真力沖指而出,幾乎將堅硬的檀香木摳出一個洞——可能嗎?這可能嗎?

這些日子,翻覆的事情,是在太多了。

難道臨到頭來,一切轉會原點?

近期在心中的那個懷疑,一直在試圖尋找蛛絲馬跡的那個懷疑,只是自己的幻想?

而長久以來的執念,才是真正的現實?

這原是一個美好的奢望,美好到有如水月鏡花,美好到這些年他不敢面對,連她的名字也不願聽取——他不願給自己深想的機會,他害怕那些深入的探索,會將夢想生生擊碎,知道鳴霜出現,使他鼓起勇氣去探索真實,卻終被血淋淋的現實狠狠一擊。

若非傷重如此,他又怎麼會試圖復仇?又怎麼會忍著割心的痛苦,去選擇去懷疑自己孱弱的幼弟,將他置於朝堂之上,面對他人利劍狂刀般的控告攻擊。

可是,阿琛言語淡淡,神情卻如此淡漠而蔑視,他是真的沒有畏懼。

一線星火,死灰復燃。

他緊緊盯著蕭琛,自己都沒發覺連聲音都有些變化,「趙王,為何有此一說?」

蕭玦眼底瀰漫著淡淡的雪意思,語聲也清涼如雪珠,襯得他蒼白的頰,似是一輪冬夜裡凄清的月色,他居然不答蕭玦的問話,而是側首,顏色複雜的看著泰長歌。

「你好心計,好縝密,好周全……可是你終究不能證實我暗殺之罪,你步步為營,自以為天羅地網?可惜我看你,好無稽!」

眉毛一挑,寒光一閃又隱,秦長歌剛才因為蕭琛言語而微鎖的眉峰,這下真的皺在了一起。

容嘯天怎麼搞的!

居然真的沒能看主人?

蕭琛……果然是個厲害人物啊……

她哪有心情理會蕭琛和眾臣的反應,只顧低頭緊張思量對策,忽覺四周靜了一靜,有種屏息的奇異寂靜,隨即,騷動又起。

寬闊宮門,深深幾許。

有女怡然,踏雲而來。

一抹朝陽斜鍍,光色爛漫,不及那人艷光四射,額沒雲鬢,迴風舞雪,香培玉琢,鳳翥龍翔。

其艷若霞印澄塘,其神若月射寒江。

她行步而來的姿態,帶著優美而奇異的韻律,月白裙裾若梨花一朵,攜了滿襟高貴清艷的春色,每一步都擁紅堆玉、芬芳暗隱的香滿殿堂。

她淺淺微笑,神態和靜,膚光瑩潤,如玉雕成,帶著溫玉般乳白柔軟的質感,溫柔嫻美之態,宛如娟娟淑女,只是那上挑的黛眉,氣韻凌雲,明明近在咫尺,卻令人感覺遠在雲端。

她不看任何人,只微笑俯身看著手中牽著的幼童。

那孩子三四歲光景,著一身紫紺色小錦袍,系著櫻紅髮帶,烏髮勝墨,玉雪可愛,清俊的小臉濃眉英銳,瞧來甚是眼熟。

朝堂上倒抽氣的聲音,匯聚成一片,響亮而龐大,聽來有若雷鳴。

能立於金鑾殿上,必得四品以上官員,在場的大多都見過睿懿皇后,而先皇后容色驚人,但凡驚鴻一瞥者,無人能忘,此時一見著女子,容貌相差無二,已紛紛認了出來。

而她那份溫柔卻疏離,和雅卻睥睨的獨特神韻,向來也是睿懿的專屬標誌。

這不是睿懿皇后,還能是誰?

她手中牽著的孩子……眾人看著他的小臉,細細端詳了眉目,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轉移到陛下臉上。

……神似得緊。

眾人嘩然,立時又將惋惜的目光轉到泰長歌身上。

這女子……完了。

又是嘭的一聲,姜華無聲無息的暈了過去,腦袋撞在殿角,撞出一聲沉重的迴響。

其餘人下跪證人等,除了那個願意身受凌遲而始終以恨惡凜然的目光看著趙王的董氏遺孀,皆抖簌如同篩糠。

泰長歌抿唇,暗恨。

哪裡出了問題?

趙王侍妻……你好大的膽子。

山寨版也敢登堂入室!

趙王殿下……你天生適合當水貨製造商。

你連假包子都編出來了,包子知道了一定會宰了你,他最討厭別人學他了。

……那日趙王是驚弓之戰,敗於泰長歌暗算於殿下的蘊華,面具掀開的一刻,曾令泰長歌大罵。

那活生生的是睿懿第二。

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造就?除了蘊華本人,誰也難以查考。聯想到蘊華南閩彩蠱教聖女的身份,再想起南閩當年以美色妖姬對付中川的手段,泰長歌想到一個可能,立時噁心得想要要嘔吐。

若不是不想驚擾大局,泰長歌一定會好好和蘊華交流一番。

今日叩閣之前,一向滴水不漏的泰長歌,早早安排容嘯天率領屬下攔截蘊華——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個女子出趙王府。

不想,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這女子還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了。

泰長歌決定,今日若能脫身,日後一定要把這個女子給解決掉。

踹到你,再在你臉上擦我的繡鞋……

……

蕭玦早已怔在了御座上,渾渾噩噩僵木不知動彈。

她還活著?她們還活著?

我的妻子,我的孩子,真的沒死?

只是,為何著些許年她都不曾出現,卻在近日這麼湊巧的時機到來?

心潮翻湧,不知悲歡,往昔的女子影像與此刻階下仰首而笑的容顏交替閃回,不住重合,恍恍惚惚中似真似幻而又非真非幻,她就在眼前,依舊無雙國色,依舊風致高華……此番似喜似疑似驚似怔,雲濤霧卷若明若暗,幾近失聲。

「陛下……」他說不出話,階下依然而立的雍容女子,卻已微笑開口,「別來無恙?」

她以當年睿懿母儀天下的神後之姿,儀態萬千的輕輕施禮,眼波流動,風采絕妙,「與君一別久矣……臣妾不勝思念陛下。」

那思念二字,含在齒間,輕柔旖旎,綉而芙蓉,一笑而開。

她微笑著輕握那幼童,「溶兒,來拜見你父皇。」

那孩子及其乖巧的上前,俯首階下,聲音清朗,小小年紀便隱隱氣度非凡,「溶兒見過父皇!」

「……起來吧……」半晌蕭玦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此時心中雖難掩激動,但長久以來久居高位者,定力多半是要有幾分的,加之猶存的幾分疑惑,令他深知此刻並不可朝堂認子,否則萬一事情有詭,西梁國體液將因此蒙羞。

他雙手按在龍案上,藉助冰涼光滑的紅木觸感,寧定自己的心神,半晌,緩緩道:「你……因何而去,因何而來?」

「臣妾因人陷害之局而去,為解恩人被人陷害之局而來,」假睿懿答得從容流暢,「事關宮闈隱秘,不宜宣諸朝堂,但臣妾本人在此,便已是最好的證明,請陛下還趙王清白,並追究設局陷人者欺君之罪!」

蕭玦細細的將假睿懿打量半晌……那神情,風姿,眉目,舉止,言談,無一不似,時光對於美麗的女子似乎別有一份偏愛,三年光陰,並未對昔年的她有任何牋寒,翻倒將最為動人的韻致,絲毫不改完完整整的保留了下來,她婷婷當面,鮮活如初,便要硬指她不是長歌,都覺得荒謬無措。

只是,最初那份震驚激動過後,為何此刻心中並無喜悅?並無當年每一見她便由衷生出的浪潮拍案,令人澎湃而激越的莫名喜悅?

再次將目光轉向雖然局勢徹底翻轉,卻仍無驚駭之色,只是皺眉若有所思地明霜,……她,要如何自辯?在這極其不利於她的情勢下?

他尚自沉思,假睿懿怎肯放過泰長歌,步步緊逼,「陛下,臣妾知道今日出現得太過突兀,難以取信於您,但溶兒當面,確實實實在在的西梁國太子,您的谷中骨血中血,臣妾斗膽,請求滴血認親。」

泰長歌心中一跳。

她經過現代這一世,自然之道滴血認親的非科學性,但是在落後的時代,只是強大的不可摧毀的認親手段。

而以蘊華擅長毒蠱的南閩邪教的出身,想要在滴血過程中搞出點貓膩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就算從現代醫學上來看,A型血和B型血本身就極易相溶,蕭玦那個性鮮明郎銳,像是A型血的特徵,就是湊巧,也有可能試出一堆兒子來。

這丫真狠毒,認了兒子,還能不認娘?何況這個娘還克隆得比原版還要正版。

泰長歌無聲嘆氣……當她看見情勢不可晚會的逆勢,蕭玦首肯,內侍端出金盂玉碗清水的時候。

再看見群臣伸脖子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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