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涅槃卷 第九十四章 問佛

怔然半晌,甩甩頭,秦長歌將離奇的預感拋到一邊,吩咐祈繁:「半月之內,依次更改從西梁至北魏沿路據點的聯絡暗號,重新打亂力量分布和暗壇,記住,但凡有人聯絡過的據點,立即變更。」

為了護送目前已身單力孤,還要應付北魏暗探悄悄追殺的魏天祀回國,以及安全指引他找到目前身在西梁境內的何不予,秦長歌不得已暴露了一些西梁至北魏沿路的鳳凰暗壇據點,所以將暴露的據點全數更改暗號打亂建制,是當務之急。

祈繁領命而去,楚非歡看著遠方已成小點的馬車,淡淡開口:「魏天祀回去了?」

他和秦長歌曾經在戰場上和魏天祀對陣過,只不過他從不親身上陣,魏天祀沒有注意過他,對於這個晉王殿下,楚非歡自然知道他的奸狡,但從不認為他能是秦長歌對手。

秦長歌一笑。「魏天祀把家裡的蛇趕走,我幫他送回去。」

微帶嘲諷的,她又道:「不想背上殺兄之名,不想魏天祀死在北魏境內引發他瀕死反撲引發晉王潛在勢力的動蕩,將他驅趕到西梁想借刀殺人,魏天祀也足實夠狠,竟想既拔了釘子又做得完人,只是忒小看了我西梁,我請他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想起剛才魏天祀臨離開時,得了凰盟聯絡暗號和何不予的所在位置,以為後顧無憂,立即便想過河拆橋對她下手,被她淡淡一句。「我的組織每一地的暗號都不同,你去了一地,才能得到下一地的暗號,在最後一地,你才能得到何不予的聯絡方式」,逼的只好悻悻擺手,裝作理衣袖,刷的一下將指縫裡夾的東西插了回去。

然後居然還能面不改色提醒她不要忘記協議,言辭諄諄,形容和雅,又極其親切的增了北魏出產的外傷名葯「碧翄丸」給她,秦長歌毫不客氣笑納,絲毫不擔心他還敢玩花樣。

因為魏天祀就是哪種人——你很危險,我一定要殺你——啊?我殺不了你?——那我就不殺——既然不殺,那就先用著——用完了——還是要殺。

無恥到這個地步,有坦然到了這個地步。

這對兄弟,也算奇葩啊……

吁了口氣,秦長歌有點無奈的想,順手幫了人家一個好大的忙卻得不到獎賞的感覺,真的好虧本好不爽……

一轉頭,卻見蕭包子將一本書攤在石頭上,自己在石頭前倒立而起,露出開襠褲和半截吃得圓滾滾的白肚皮。

偏偏頭,秦長歌好奇的問兒子:「公子爺,你這是在幹嘛呢?」

包子漲得滿臉通紅,掙扎著吃吃答:「……練功……什麼破功……累死我了……」

秦長歌漫步過去,探頭一瞧,書上是有個倒立的人形,只是怎麼瞧怎麼怪異,秦長歌將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才發現原來那不是倒立人形,而是站立原地雙手上舉的姿勢,至於為什麼看起來是倒立——蕭包子把書拿反了。

望天,悲憤,秦長歌先為將來的西梁百姓默哀了三分鐘,才一伸手,啪的一下子狠狠彈了彈包子的可比豆腐的嫩屁股。

「擺什麼蛤蟆功造型,你以為你是歐陽鋒啊?」

一行人回棺材店,秦長歌忽然想起今日怎麼沒看見素玄那個跟屁蟲,忍不住問起,祈繁笑著搖搖頭,道:「那個丫頭啊。莫名其妙就不見了,大約是素幫主對她不假辭色,受挫折了吧,您也知道,這段日子,素幫主都快被她纏瘋了,真沒見過女孩子這樣的。」

「莫名其妙不見了?」秦長歌想了想,一笑,「水靈徊不是會半途而廢的人,她那性子,本就和一般樣在深閨的千金小姐不同,對了,你下次碰見熾焰中人,提醒一下,對這位水小公子不要隨意泄露身份,水家名聲太大,她身份泄露了萬一招惹了麻煩,又是咱們的不是,熾焰隨不懼水家威勢,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素幫主近期還不在。」

祈繁點頭,楚非歡突然指了指南方,秦長歌笑笑,又道:「是,我知道……也提醒他們注意防備著,他們是習慣了水小公子在總壇竄來竄去,素玄又是個心底光明的,卻是忘記了南閩也算敵國,若是那大嘴巴的丫頭看見了什麼不妥的,傳到水鏡塵耳里,可不是什麼好事。」

祈繁笑道:「我以為我算細數的,不想還是不能比,是啊,習慣那丫頭竄來竄去,可不成。」

祈繁應了,蕭包子卻咬著手指翻白眼,「我也要去。」

「你去幹嘛,」秦長歌拉開他的手,「警告你,下次再看見你咬爪子,要一次扣一次零食——廟裡全是光頭,無趣得很,還不許亂竄亂講話,和你的氣質不符。」

「我氣質多變,人見人愛,」蕭包子被每日的睡前一故事早就熏陶成了半個妖孽,「光頭們更應該早點見識公子爺的風采。」

他諂媚的尋求支援,「乾爹,你說是不是?」

秦長歌一怔,轉目看見楚非歡臉上微微泛了淡紅,心知這小白又胡亂搞事,但也不願非歡尷尬,神色如常的笑道:「好了,又多了個護身符,你倒精明,分分鐘的工夫,師傅也有了,乾爹也有了,公子爺現在護駕的人這麼多,我可不敢輕易得罪。」

「算你識相,」蕭包子咧嘴一笑,左手挽了秦長歌,右手去推楚非歡的輪椅,「走吧。」

「等下,」秦長歌左右看看,在旁邊一家賣燒雞的攤子上買了只燒雞,笑嘻嘻的塞到蕭包子口袋裡,蕭包子大喜,目光亮亮口水滴答的問,「給我的?」

「嗯……」秦長歌等蕭包子露出又大又靚的笑容並且在她身上蹭過三遍之後才慢吞吞的道:「雞屁股是分給你的。」

「……」

護國寺後院禪房是謝絕女客的,名揚四海的高僧閉關之所更是遠遠便有沙彌上來攔客,秦長歌卻只是微笑著,遞了張紙給小沙彌,道:「請交給釋一大師。」

斂眉合十,小沙彌回答得很熟練,「師祖閉關,不見外客,施主請回。」

「你且去,」秦長歌笑容溫和卻不容抗拒,「大師會見我。」

猶疑半晌,小沙彌終於低頭匆匆去了,半晌迴轉,難言目中驚色,恭敬施禮,「師祖有請。」

爾雅一笑,秦長歌一行三人態度閑適的邁入這連皇室中人都拒之門外,世傳幾乎無人可以進入,據胡被傳為神地的禪房。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性急的蕭包子一馬當先,準備領略世所仰慕的大德高僧的風采,一進門,「哇!」的一聲。

夠……亂。

到處都是典籍書冊,地上,床上,桌上,柜上,甚至承塵上都堆著書,踏上被褥亂糟糟,一個人正坐在被褥中和一堆書拚死掙扎,他身前臭襪子與茶碗共放,破蟬衣同夜壺齊列,熟羅宣紙上畫著鬼畫符,青瓷花盆裡姿態輕盈的蘭芷旁堆著一堆骨頭……等等,骨頭?

蕭包子目光獃滯的慢慢低頭去看自己口袋裡的燒雞,終於明白了該雞的最終歸屬,十分悲哀的吸溜了一下口水。

他如果看見秦長歌用來作為敲門磚的那張紙,只怕直接就會崩潰先――那張紙什麼都沒有,就畫了只燒雞。

三人進來時那人頭抬也未抬,只自顧自嘟囔,「咦,……在哪裡呢?我記得我放在書里的啊……」

楚非歡怔了怔,本來還以為高僧潛心佛學,睡卧猶自以書為伴,敢情高僧只是在找東西來著。

蕭包子懶得管和尚做什麼。只挪動腳步溜向門口,準備以實際行動捍衛到口的美食。

他剛一挪步,一顆油光錚亮的光頭立即抬起,衣袖一揮,砰一聲禪房門被關上,還神氣的自動上了栓。

盯著蕭包子看了半晌,老得看不出年紀偏偏眼睛比包子還精光賊亮的「高僧」咧嘴一笑,伸手一招。

蕭包子眼睜睜的看著燒雞飛了出去,落到老頭的爪子里。

很想張牙舞爪的撲過去奪回來,可惜臭娘把他抓得緊緊,包子嘴一扁,大怒,道:「和尚還吃肉!」

「佛祖亦殺生。」釋一頭也不抬,一口咬掉一隻雞腿,唔理唔魯的道:「將來什麼都是你的,你和老衲爭一隻雞作甚?」

包子哪裡管他在說什麼,繼續憤怒,「一雞不爭,何以爭天下?」

「你是有福之人,」釋一繼續啊啃雞翅,「這天下對你來說,就是老衲口中雞,抓了便吃,爭什麼!」

一隻沉默傾聽的楚非歡突道:「一國非天下,大師謬誤矣。」

「否,」釋一從雞翅中抬起眼,瞟了楚非歡一眼,「國即天下,天下即國。」

他目光和楚非歡相遇,楚非歡只覺得心中一震,那目色如明珠如溫泉如春風如流水,博大浩瀚,遙及天涯,於無限平靜中綻放大光明,瞬間照破山河萬朵,而千頃碧海之上,明月遙生。

靈台突然一片空明乳白,溫潤而舒適,一直以來因為傷病不適的精神,突然鬆快了些許,那些彷彿久捆於身的繩索般的苦痛,都緩了一緩。

抬起眼,楚非歡先前因為高僧愛吃葷,高僧很髒亂而滋生的一點點訝異懷疑情緒已經淡去,剩下的是對大德者由衷的尊敬,這才是真正的修鍊者,但凡跋涉塵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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