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涅槃卷 第九十三章 約盟

看著魏天祀難得的吃驚不已的表情,秦長歌好整以暇一笑,慢條斯理喝茶。

西梁崇尚佛教,而且皇室一直很注重不讓教派勢力過大幹擾政局,對於何不予這個名字,西梁人估計沒什麼概念,但是如果換成任何一個北魏人,只怕都會立即栽倒,魏天祀這個反應,已經很鎮定了。

天下道篆之首,神機之子,辟穀神仙,上清道法創始人,十二歲事師無名仙人,得修咎生死諸秘訣,遊歷天下,於重陽山開宗宣法,擅長陰陽術數,精通隱訣符籙,神應無方,濟度死生,後重陽山稱神山,魏正業三年,魏王厚禮敕見,執弟子禮求問壽命及仙道事,何不予伸三指,王凜然出,三年後崩,至此北魏尊為法王,魏人稱:弘昇法王。

何不予身上籠罩了太多神秘光環。

不過,秦長歌壞笑著想,如果崇尚道教的北魏人知道仙風道骨的神人何不予其實最討厭洗澡曾經創造捉虱一缽再以道法將之變成白米大行布施的惡劣行徑,是不是要再昏一次?

何不予,是千絕棄徒。

這個天資穎慧的男子,列入千絕門牆卻什麼都不肯學,終日鬥雞走狗偷吃玩樂,卻在碧落神山得應天機,自悟道法,時天涌彩雲,翻卷如嘯,當時的千覺掌門,秦長歌的師祖正在閉關,突開關而出,閉目向天不語,半晌道:「此非我門中人,另有天地,去吧。」

何不予從此成為千絕門第一個武功未成而被逐的門人,這也是世人未知的一段秘辛。

不過這傢伙下山後,因為天下大亂,無人有暇理會方外之人,最初並不一帆風順,很過了一段潦倒日子,秦長歌下山後有次無意碰見,看在同門之緣,幫助過他一陣子,後來何不予成就道業,雲遊天下之前,曾對秦長歌道:「急難之助,不啻深恩,此生許你兩件事,無有不從。」

北魏視何不予如神,他就是指著茅坑說那裡面都是金條也絕對有人頂禮膜拜認為是天機深不可測下一秒金條就會出現,只要他出面,魏天祀的離奇身世想要鹹魚大翻身,實在太容易不過。

魏天祀自然明白這個道理,目光立時灼灼如火,閃亮迫人,突道:「里來口口相傳的傳奇,多有謬誤不實之處,比如……」

秦長歌懶懶笑道:「比如蛇人之說……蛇嘛,蛇和龍是很像的哦……你說他是蛇?你那什麼眼神?那明明是龍,小龍嘛!」

一笑住口,魏天祀漫不經心的道:「何不予何等人物,怎會聽你驅策?」

「這個不勞王爺操心,」秦長歌淡淡道:「你只管考慮我的提議罷了。」

看著魏天祀狐疑沉吟表情,秦長歌漫不經心道:「我知你難以盡信,但你已被逼至山窮水盡之境,既然往哪方走都有危險,那麼何妨一試機遇?須知瞻前顧後者,永難成就大業。」

盯著秦長歌半晌,魏天祀終於笑道:「好!」

他偏頭看著秦長歌,「只是你我今日之盟,就在這馬車上,幾句話決定?我相信了你,你又汝河相信我會履約?」

四面望了望,秦長歌隨手從身後某個地方神奇的抽出一沓玉版紙,一支紫毫玉管筆,連同墨硯之物,一一放在桌上,取了墨親自研磨,道:「我說,你寫,請記住,一字不可更動。」

魏天祀目光變幻,最終乖乖提筆。

當他聽見秦長歌開口的第一句,「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不由一怔停筆,筆端飽蘸的濃墨,立時啪的一聲滴落紙上。

秦長歌皺眉,刷的抽走那張紙撕毀,換上新紙,「詔書不可有污,換掉。」

「詔書……?」

秦長歌笑眯眯,「對,詔書,威望魏天祀割讓十二州的詔書。」

魏天祀目光中露出深思的表情,陰光一閃,恍然道:「原來……」

他想了想,露出古怪笑容,低頭依著秦長歌交代,一句句寫下去,最後蓋上晉王「靜玄居士」的私章。

吹了吹墨跡,將紙小心折起收入懷中,秦長歌滿意的道:「這是對我們雙方的約束――如果你不能登基,魏天祀自然不是魏王,這張紙就是廢話一堆,我也拿不到十二州;而只要你登基,這白紙黑字的魏王親筆詔書,晉王龍潛的私章也仿造不來,這便是十二州的地契,你賴也賴不掉的。」

贊同頷首,魏天祀贊:「姑娘縝密靈慧,算無遺策,佩服佩服。」

秦長歌立即送回高帽子:「陛下審時度勢,決斷英明,佩服佩服。」

「來,為我們的誠意同盟,為我們的宏圖大業,為順利的復仇和佔有,為將來的英明魏帝和新生的有力政權,且盡此杯!」

白玉雲紋杯在半空中交擊出流麗的弧線,淺碧美酒漣漪蕩漾,翦水雙瞳對上同樣微帶碧色的魅力目光。

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看來好生痛快,好生知己,好生惺惺相惜。

只是一個喝酒時不動聲色的以指甲浸入杯中,一個似若無意的彈了彈耳垂上垂落的鑲銀耳飾。

只是都知道自己在與虎謀皮,都知道這笑容何等虛假,都知道這笑意里慢慢算計,唯獨欠缺真誠。

魏天祀微碧目光在酒液中搖曳,那瀲灧的酒色彷彿一卷即將展開的磅礴畫卷,映照出他已經成竹在胸的步步計畫――藉助何不予在北魏無可動搖的神權,聯合自己多年來交接聯營而成的勢力,將魏天祁趕下王位,然後,殺掉何不予,絕不讓這個一言可以翻覆自己出身的傢伙反過來挾制自己,到那時,王權在手,傾國之力,我還怕你一個區區江湖組織?我割地給你?任一個新興敵對勢力立國?做夢!

他本就在北魏暗自經營了一批勢力,只是此次事出突然,魏天祈不動聲色,雷霆萬鈞冰雪一片,驟下殺手令他不及措置倉皇出逃,才不斷竭蹶狼狽至此,魏天祀內心裡可謂深恨入骨,一旦有了回國的護身符,一旦大位得繼,他怎麼會乖乖聽話?

政治人物的協議約定,本就是狗屁不如的廢紙。

他微笑著,在畫卷上看見了北魏皇宮輝煌的九和大殿,看見自己黃袍冕毓,高踞王座,架起油鍋,干炸了魏天祈。

秦長歌對著層層生波的酒液眨眨眼。

她怎會真的傻到把這紙當真?這張紙,本來就不過是他和魏天祀用來相互迷惑的東西,她回去不拿這紙給蕭公子解手就不錯了。

她要的,就是把魏天祀這條蛇放回北魏,給魏天祈找點麻煩,這點她很無奈的和蕭琛不謀而合,北魏這些年蠢蠢欲動,不枉叩邊,兩國交界之地的西梁百姓飽受騷擾,大戰沒有,小戰不斷,以至於邊界百姓棄家而逃,國界周圍,赤地百里,一片荒蕪。

秦長歌不是善良人,但是卻不喜歡吃虧,所以,在大戰開始之前,得先讓你們狠狠內耗,你越弱,我勝起來越容易,咱百姓死得也就越少,將來註定要受到的戰爭創傷也會相對較輕――就是這個打算。

見到魏天祀的那一刻,她立即決定了要和他談判,藉助這個機會,給北魏添點堵。

至於何不予,魏天祀想必有過河拆橋打算,可是何神棍如果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配做什麼「半仙」,「法王」?還俗回家抱孩子洗尿布去吧!

兩人相對微笑,俱都笑得溫良恭儉讓,滿臉的仁義禮智信,如一對美貌敦厚的國寶。

「什麼什麼?」蕭包子聽說娘被擄走,立時跳腳,「大幫主,你不是武功天下第一么?你怎麼把我娘給搞丟了?你賠!你賠你賠你賠!」

素玄悲憤的望天,直欲長嘯當哭,你娘偏心,你也偏心,你怎麼就沒有見你楚叔叔也在?你怎麼就不怪你楚叔叔把你娘放走?你怎麼就教我賠不叫你楚叔叔賠?

「賠賠賠賠賠培賠……」難得蕭包子口齒伶俐,不過但凡撒潑成性的人,據說口齒都是超凡脫俗的。

「好,我賠!」素玄被無理取鬧的傢伙纏得沒法,就手從懷裡掏出本小冊子,「喏,這個賠你,你要是不要,我就立即收回。」

普通的黑皮封面小冊子,簡單的四個篆字《琅嬛秘笈》。

楚非歡目光飄過,眼光難得的現出震驚的神色。

素玄對他眨了眨眼睛。

被蕭包子纏不過,帶他來的祈繁一眼瞥過,倒抽一口冷氣。

蕭包子咬著手指,瞅了瞅其貌不揚的小冊子,瞅了瞅神色古怪的素玄祈繁,再瞅瞅楚非歡的眼神,後者的眼神終於令他下定決心,拿過了小冊子。

楚非歡對素玄看了一眼,眼色中的意味素玄自然清楚,他笑而不語。

「這是緣分。」他的眼神傳遞給楚非歡這樣的信號。

楚非歡似喜似憂的仰望長空,最後一隻遲歸的雁自高而遠的天空飛過,姿態蕭瑟而孤獨,他若有所感的,微微嘆息一聲。

如果蕭溶知道這秘笈是數百年來武林史上排名第二的決定秘笈,知道這是千年前武林絕頂奇人琅嬛聖手的武功精粹,知道曾經為這秘笈,數百年來武林中人前赴後繼蹈死不已,知道這秘笈每一次出世都掀起血雨腥風死傷無數,他一定會覺得這小冊子好燙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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