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涅槃卷 第九十二章 獸子

楚非歡淡淡的道:「她說,別追。」

默然住腳,素玄疑惑道:「她說?她什麼時候說的?」

楚非歡只是做了個手勢,素玄恍然,隨即自失的一笑,輕聲道:「……原比不得你們長久在一起的默契……」他立於原地,看馬車煙塵滾滾駛去,挑了挑眉,眼中流過一絲怒色,道:「只是這人如此放肆……留他不得。」

想必剛才魏天祀那個動作已經激怒他了。

楚非歡愣若玉石,漠然道:「留,或不留,看她高興。」

轉身看著楚非歡,素玄道:「楚兄,到得今日,再說明姑娘只是一個小小宮女,素某是絕對不信的,能掌控先皇后潛邸勢力,能令楚兄你如此尊敬推舉,豈是尋常人能做到的?她,到底是誰?」

「說,或者不說,也是她的事。」楚非歡靜靜道:「你自己難道猜不著?」

「猜?」素玄苦笑,「好吧,我猜,我猜她就是先皇后本人――你怎麼沒被嚇著?」

楚非歡默然,素玄自己倒攤手笑道:「你沒嚇著,我自己倒被自己的荒謬嚇著了,說實在的,我們練武之人,善觀骨骼,要不是因為明姑娘一看就是十餘歲的姑娘,和先皇后是絕對對不上,我早就要以為她就是先皇后了。」

他默默望著馬車消失的方向,沉吟道:「可是我終不放心……那人剛才好像對她下了手……」

楚非歡只道:「她能解決。去了礙事。」

素玄皺眉看他,半晌搖頭一笑,「好,那我等上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她不回來,我可一定要去找的。」

楚非歡神色不動,一副「隨你,她會回來」的樣子。

素玄喃喃道:「……她不擅武功,又是個弱女子,卻要和這樣的虎狼之士周旋,又不要我們干涉,她是什麼打算呢?」

「誰?和誰周旋?」清亮的童音突然冒出來,同時冒出來的還有顆毛茸茸的漂亮大頭,「咦,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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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褐衣屬下看來是晉王所屬的好手,不僅暗襲挺擅長,趕車也技術一流,車行平穩,幾乎沒有搖晃的感覺。

秦長歌和魏天祀一起打量著馬車,這車看起來小巧,內里卻設計得精巧寬敞,座位下,床邊,頂篷,處處都有活動的抽板和籠屜。

有些地方明明不露機簧,但是卻有意想不到的東西彈出,魏天祀一一摸索,不住讚歎,當然,也沒忘記時刻注意秦長歌的動靜。

「真是巧奪天工,」魏天祀從座位下彈出的抽屜里取出一個包袱,微笑打開,「我看看什麼好東西。」

他打開一個盒子,咦了一聲,道:「這雲子兒倒是特別。」

秦長歌瞄了一眼,見是一副圍棋,式樣高古,材質特別,黑色暗啞,白色明潤,隱隱有五彩光芒,一望而知便非凡品,棋枰篆字以烏金金絲鑲嵌,華貴而不顯傖俗,雖只是一副圍棋,但是價值難以估計,心知想必便是素玄要送給那位「恩主」的禮物了,又看見包袱里還有些水晶鏡,鼻煙壺,千年沉香木拐杖之類的東西,樣樣珍稀,只是看來,卻都是老人使用的物事。

秦長歌立即開始回思素玄所展示的武功,和武林中出名得耄老名宿聯繫在一起思索,意圖找出素玄的師門,卻一無所獲,素玄的武功她並未在任何一家門派中見過,而武林名宿,似乎也沒有能夠教出素玄這樣的弟子。

將東西一一看過,不住嘖嘖讚歎,卻又毫不在意的一一放回,魏天祀很快將注意力轉回秦長歌身上,他上上下下打量秦長歌,目光露骨而笑容斯文,半晌道:「我生平見過絕色多矣,今日見你,本不覺得有什麼,如今看來,倒是越發覺得風姿獨特,天下無雙,你乾脆也別回去了,跟著我,今生榮華富貴,足可無憂。」

「哦?」秦長歌懶懶往車壁一靠,「榮華富貴足可無憂呢,還是追殺逃亡此生無休?」

露齒一笑,笑意森森,魏天祀毫不變色的道:「你看我像個永遠會被人追殺逃亡的人?」

「唔……」秦長歌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如果你是,我根本不會在這裡,剛才,我,或者我的同伴,早就將你殺了。」

怔了一怔,魏天祀突然仰首大笑,笑聲宛如梟啼,引得一個褐衣人探頭進來看,被魏天祀反手一掌打了出去。

「大言不慚!」笑聲一收,魏天祀又恢複溫文可親的神態,輕輕抬起秦長歌下顎,姿態宛如對待珍愛的嬌花,語氣卻刁毒得令人生寒,「你算什麼東西?你能殺得了我?你現在更應該做的事,是跪在我腳下求饒,求我繞你一命吧?」

「抱歉……我沒有下跪的習慣,當然,我也沒有叫人家給我下跪的嗜好,只是我得先提醒你一句,誰饒誰還難說得很,」秦長歌宛然一笑,「我知道你有恃無恐的是什麼――你剛才的陰煞功,其實已經下了殺手是不是?三個時辰內我必死……哦你真是無恥到了頂點,我真的好想殺你,留著你,其實是玩火呢,不過我不介意試一試,魏天祀,要不是我還用得著你,不想你現在就死的話,剛才我就該在他們面前說出來,讓你被他們分成屍塊送回魏國,多省心。」

手指一顫,在半空屈成一個勾形,隨即鬆開,魏天祀抬起目光,慢慢的將秦長歌再次從上到下打量一遍,慢吞吞到:「可惜……可惜……」

「可惜一朵嬌花即將因為知道不該知道的秘密而摧折?」秦長歌介面飛快,笑得滿不在乎,「可以,殺了我吧,然後,你,晉王殿下,你永遠背負著你尊貴的頭銜,在內川大陸上漂流吧,做一個人人喊打的流亡貴族,在被你鐵蹄蹂躪過的國土之上面對永無休止的復仇和追殺,相較於你前半生富貴安榮的生活,應該是個不錯的新體驗。」

「而那個你肖想了很久的王座,那個你想殺了很久的壓在你上面的傢伙,」秦長歌露齒一笑,「經過今夜你愚蠢的自我放棄,你擁有或毀去他們的最後機會,也就與你失之交臂了。」

魏天祀聽得極其認真,待話音落下後卻仰首大笑,笑聲狂放如嘯,驚得遠處飛鳥嘎聲尖啼,撲閃著翅膀亂飛,秦長歌只是不為所動的,無所謂的看著他。

「我見過很多擅長鬍吹大氣的人,」一聲聲冷笑著,魏天祀斜睨秦長歌,「他們一個個舌燦蓮花,個個都以國士自詡,說得好像我不把他們延為上賓,就會失去王位乃至性命,我覺得他們好煩好煩……你知不知道這些『國士』最後的下場是什麼?」

彷彿沒聽見他語氣里刻毒的諷刺,自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秦長歌笑容優美而神秘,也不回答他的話,懶洋洋伸手,伸臂在空中比划了個姿勢,右臂如起伏山巒,一個△的形狀游下來,左臂垂直劃一條線,直擊在右臂弧線上。

平平無奇的姿勢,卻令魏天祀臉色大變,瞬間直起身子,目中暴出精光,「你――你怎麼知道這個……」他似是覺得失言,硬生生住了口,卻將陰鷙狠厲的目光,狠狠將秦長歌上下打量著。

「你的一生,你的未來,你的本可問鼎魏國王冠的野心與希望,都挫折於這個莫名的符號,」光線透過細細的車簾簾縫,射在秦長歌臉上,分割得那秀致笑容宛如女巫,聲音更低沉如在幽邃山洞中迴響,「魏天祀,你一定記得,四年前,北魏老王駕崩那夜,冬月有異雷炸響,陰風平地而起,全北魏,都在等待一個國度的最關鍵緊要的更替,等待衰頹的死亡和強力的新生,當時,跪在廊下的也在等待的你,一定沒有想到,關於遺詔,居然只是一個你根本看不明白的符號,你更沒有想到,只是這個莫名其妙的符號,你便失去你以為早已十拿九穩的王位。」

「想知道為什麼嗎?想知道嗎?」秦長歌笑得可惡,「輸也沒關係,男人嘛,誰沒輸過?可是若是連自己為什麼輸都不知道,你說,這樣的男人,他還活著幹嘛呢?」

修長的手指疊扭在一起,隱約聽見骨節因為用力過度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魏天祀面上卻毫無怒色,只是眯著眼睛再次審視秦長歌,目光變換如蛇行蜿蜒,半晌,陰火一閃,他突然溫柔的笑起來,雖有了年紀,那笑容卻柔滑如春水瀲灧,絲絲生出澹澹的波光,令人恨不得溺死其中,「姑娘,剛才是我在試探你呢……你果然不凡,那麼,可有見教?」

「不行,」秦長歌搖頭,彷彿沒看見魏天祀有點鐵青的臉色,好虛弱的捂住胸口,道:「你的陰煞功太陰毒了,傷了我肺腑,你先替我拔除,我才有力氣說話。」

她剛才說那麼一大堆話很有力氣,現在卻沒有力氣了,魏天祀碰上這樣的人,再性格多變也沒轍,盯著她半晌,伸手過去,在秦長歌肩井穴一拍。

熱流透入,全身卻突然一冷,隨後便有絲絲化凍的感覺,宛如破冰,陰寒之氣瞬間拔去,秦長歌面上淡然,心裡卻在驚訝,這驕奢淫逸的王爺,居然功力如此精純!

笑了笑,活動了下有些酸痛的筋骨,秦長歌不理會魏天祀隱隱焦灼的眼神,搖搖晃晃站起,嘖嘖讚歎的摸著馬車漆著明漆的內壁,嘆息道:「好木質……大約是赤河極北之地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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