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玉碎宮傾血正殷(三)

雨勢如傾,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衣衫盡濕。

我全身上下,無一乾爽之處,長發俱濕漉漉貼在額上,連珠的雨水激得我張不開眼睛,我乾脆閉上眼睛。

雨聲如此劇烈,以我的耳力,依舊聽見遠遠有人接近的聲音。

那聲長嘯,定然已驚動大內侍衛。

再不猶豫,我飛身而起,身形如鳥,轉眼已立於奉天殿殿欣賞頂檐角嵴吻之上,手腕一振,懷內精緻的,從未使用的山莊旗花火箭帶著凌厲的尖嘯飛射長空,耀目的藍金二色火光即使連這深沉如墨的雨夜亦不可遮沒,拖曳著星輝般的尾羽,閃爍著驚艷的火花,一路直升雲霄。

我仰頭,看著那輝煌的色彩於天際鋪漫,漸漸消逝,降落,漫天雨水夾落星花紛飛,遙遙落於那些或驚惶,或無措,或心虛的眼眸。

愴然一笑,我盤膝在狂風暴雨下的屋頂,坐了下來。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大規模使用山莊的力量,這個旗花火箭是山莊最高等級的命令,意喻:所有暗衛,不論身處何等情勢,一律立即聽令集合!

我原以為,我這一生,都不會有被人逼至不顧後果大規模使用某地全部山莊力量的機會。

因為這意味著外公在某地苦心布置的所有暗衛力量,將在這次使用後,被連根拔起。

然而世事總不如人所料,最後,逼得我破釜沉舟不顧一切一戰的,竟是我的親生父親!

雨幕里黑影一閃,又一閃。

已有兩人站在我身側。

我滿意的眯起眼睛,看著這普通太監宮女服飾的一男一女,毫無表情道:「今夜,過了今夜,你們不用再潛伏在這噁心的皇宮,現在,先去替我做一件事。」

他們躬身聽令。

我對那男子道:「你立即出宮,找尋我棄善師伯,要他撥一批暗衛,立即轉移那院中人,再派人回來,將是否順利的消息告訴我。」

他領命,矯健柔韌的身子一晃,已消失在夜幕里,果然不愧是這皇宮暗衛中最為精英的人物。

我打量那女子,露出滿意的笑容,淡淡道:「你,和我換衣服。」

她連疑問之色都無,立即脫下宮女裝飾,換了我的太監服,我又命她故意散了長發。露出女子形容。

此時黑影連閃,在宮中的暗衛,都已陸續出現在我身側,在京的暗衛,是山莊精英,而選入皇宮潛伏的暗衛,是精英中的精英,是以雨夜之中,身份所限,地點方位不同,他們仍舊在我最高等級的火花令召喚下,搶在侍衛之前,趕到我身邊。

我命暗衛中的女子,一概和男子換了衣服,散了長發。

又道:「乾清宮侍候的人有沒有?」

一瘦小男子出列,面色平靜。

我道:「你立即回去,自己想辦法,查探出今夜燕王宿於何處,然後回報於我。」

他一頷首,匆匆而去。

我又對其他人道:「你們,各自回各自宮裡,哦,除了朱熙音那地兒不用,其餘宮中,都用些癥候看來很險卻不傷性命的藥物……我看就揚惡捯飭出來的那傷神散吧,給那些主子們都傷傷神,享受享受,總之,要亂,怎麼亂怎麼來,務必攪得這後宮焦頭爛額雞飛狗跳,就算你們完成任務,然後,你們立即出宮,按照山莊的規矩,老地方再會合吧。」

他們齊聲應下,各自去了。

這一番動作下來,侍衛也已經趕到,探頭看去,四面八方只見人群如潮,卻又絲毫不亂,步步逼近。

我揮揮手,對那數個換了裝扮的女子道:「去吧,記住,保重。」

她們齊聲道:「主人保重。」

再不猶疑,那最先和我換了衣服的宮女,向外城方向,電射而出。

底下一陣鼓噪,一隊侍衛追了出去。

我冷笑一聲。

又一身影翩躚一閃,故意顯露身形,一看便知是窈窕女子,自與剛才女子不同的方向,飛射而去。

再分出一隊去追。

又一閃,又一女子,又一個方向……

底下的人群開始不安,猶豫一陣,隱約見領頭人爭執了幾句,最終無可奈何,再次分兵去追。

如是三番,侍衛人數漸少。

其餘人散開,遠遠監視著大殿。

想必父親已有吩咐,不許和我對上,只要阻攔住我不出宮就行。

這些侍衛已經摸不清我到底還在不在宮內,他們人數已不多,只得圍而不攻。

我高踞殿頂,冷然俯視,忽握拳一擊,新鋪好的琉璃瓦的殿頂,被我擊穿一個大洞。

我緩緩自洞中,無聲沉入殿內。

這是整個皇宮的正殿,我自殿頂沉落的地方,正對著底下楠木髹金漆雲龍紋鋪明黃緞的寶座。

冷笑一聲,我毫不客氣,濕淋淋的一步跨上寶座。

大馬金刀的坐下,腳踩厚軟褥墊,於黑暗的殿中,我四面不靠,沉默高踞天下至尊之位,心中一片蒼涼。

眼光沉沉的俯視下去,面闊十一間進深五間的大殿,金磚墁地,門窗雕龍,外梁、楣俱貼金雙龍和璽彩畫,寶座上方是金漆蟠龍藻井,靠近寶座的六根瀝粉蟠龍金柱,直抵殿頂,每根柱各繪巨龍,騰雲駕霧,神彩飛動,而金漆木雕龍紋寶座高踞在七層台級的座基上,後倚雕龍髹漆屏風,側設太平有象高香幾、甪端香幾,丹陛之側,金香爐於暗色中泛著淡淡微光。

在這個位置上,俯視天下,腳踏眾生,當真很好?

當真會讓一個人,完全迷失,再由人變鬼?

想起那日,謹身殿中,父親坐於寶座之上,撫摸扶手,臉上愛憐無限,如春日麗陽之下,初見心愛的女子。

我譏諷的,輕輕笑起來。

我怎麼可能明白他的感受,他和我,根本不是一樣的人。

我怎麼能要求他懂得愛,溫情,善良,與責任?

他的世界裡,只有嗜血,殘暴,利用,權謀,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而偏偏只有這樣的人,這樣的「獨夫」,才是對萬民黎庶最合適的皇帝?

帶著淡淡笑意,我站起,一腳,踏下。

寶座無聲毀塌。

我繼續緩緩,繞行一周。

所經之處,屏風裂,香幾碎,香爐被擊扁,丹陛被踩塌。

扯下所有明黃綉龍帳幔,往地上一鋪,我盤膝而坐,調息因心神波動而漸趨紛亂的內息。

等下也許還有硬仗好打,我得積蓄精力,保持精神。

真氣運行一周天,我忽然心中一動。

冥冥中似有警兆。

霍然睜眼,我的目光,如電飛速掃射一圈。

黑暗沉沉的大殿,所有事物都籠罩在夜色里,安靜無聲。

然而心中那抹異樣揮之不去,我按緊腰間照日,無聲站起。

目光緊緊盯著殿東南角,一處銅鶴後。

那銅鶴細瘦,似是根本不可藏得任何人或物。

我微微一笑,走近,伸手,緩緩按向銅鶴肚腹。

將觸未觸之際,白影一閃。

微帶腥臊的氣息,兜頭撲下。

半空中那白影靈捷無倫,身形閃動間銳光連閃,森寒的厲風便直襲我咽喉。

這一幕似曾相識。

我不進反退,流水般退後數丈,仰頭,唿道:「出來罷。」

一聲輕笑。

比春風媚,比春水蕩漾,比春光攝人心魄。

殿側東南角的橫樑上,突然現出紫衣逶迤,長發如雲,絕世風姿的美人,正以手指托著弧度優美的下巴,微笑下望,見我看他,修長雪白的手指輕輕一招。

雪色雲奴,立即電射入他懷中。

他笑著,向我眨眨眼,神情若豆蔻少女,偏偏眉梢眼角,風情妖孽。

我亦淡淡一笑:「稀客稀客,真是萬萬沒想到,賀蘭教主竟然會出現在奉天殿內。」

他宛然道:「有什麼稀奇的,你家這皇宮,我住了很久了。」

「哦?」我詫然道:「我看這皇宮未見得比得上大紫明宮富麗堂皇,教主怎生這般偏愛,屈尊住許久?」

他憂傷的嘆息,神情我見猶憐,「沒辦法,我沒地方住了啊,我的大紫明宮,給我的好侄兒搶啦,,看來看去,也就皇宮勉強能獃人罷。」

我由衷惋惜:「是嗎?真是可惜。」

自發現他,我一邊和他胡謅,一邊不停悄悄變動腳下方位,然而我絕望的發現,我無論怎麼變化,都逃不脫賀蘭秀川氣機鎖定的範圍。

他強大的真氣在現身的那一刻,便全數放出,籠罩了整座大殿,別說我一個大活人,就是一隻蒼蠅,只怕也難以進出。

這個魔頭在這裡,等下我要怎麼出去?

我心中掂綴,目光卻一刻不停鎖著他的神情,發現賀蘭秀川雖然也漫不經心和我胡扯,然而神情心不在焉中隱有戒備之色。

我疑慮頓起,想起以我的武功,似乎尚不足以令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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