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信相思渾不解(一)

想到就做,我霍然長身而起,不多時,已趴到他們寄居的那家人的屋側,我忌憚著那兩人武功了得,怕被發現,好在山風猛烈,聲響獵獵,倒將什麼都掩了。

本是可以大大方方敲門,可我又害怕打開門一霎他臉上露出的陌生訝異神情會給我帶來巨大的失望,倒還不如吊著一份希望,先聽聽壁腳。

依然先聽得那中年男子的聲音:「公子,當初小姐並不願你捲入戰事,如何你如今又要去浹河?」

他道:「她那是為我想著,不願將來我家中因此受了牽累,然而如今遍尋天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我想著,燕軍南軍交戰總是大事,她無論在哪裡,但凡脫得了身,遲早都會去的,畢竟那是她……」

說到此處他頓住,輕輕一聲嘆息。

那中年男子道:「公子,都是我不好……」

他輕輕道:「不怪你,是我太蠢,輕易入人彀中。」他似是想起了什麼,半晌後又道:「她和艾姑姑同時失蹤,按理說這兩人走在一處,應當很明顯,可為什麼就一點蹤跡都沒有呢?」

那中年男子遲疑道:「那夜山崩……」

「不可能!」他一口截斷,語氣甚至是微帶慌張的,我聽得一呆,只覺得一顆心沉到了底,心裡升起的那一點希望的火苗瞬間被撲滅,不是我,不是我,他找尋的女子,原來不是一個人失蹤的,身邊還有人,可我在臨洮府病好以來,我身邊一直都只有阿悠,哪來的什麼姑姑?

這一下萬念俱灰,再也無心聽下去,我抽身便走,匆匆步至空曠之處,抬頭見月色冷涼,遠山蕭瑟,忽覺心中悲憤,拔劍一砍,咔嚓一聲,一株腰粗樹木,被我鋒銳絕倫的短劍攔腰砍斷,墜落在地轟然一響,激起灰塵無數,塵灰里,我不避不讓,獃獃坐倒在樹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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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便懶了許多,早晨起來時發現那兩人已經走了,不緊不慢的跟著,反正同路跑不掉的,不過很快我就覺得驚異,那兩人不知為何,趕路速度竟突然快了許多,那白衣男子神情間,遠遠看來也似是舒朗了些,難道,他們要找的人有了線索?

雖有些酸楚,也為他們欣喜,不過對比起自己,卻越發自傷,索性也不管那兩人,他們趕路風餐露宿,我早早尋了市鎮的最好客棧住下,他們連三餐都恨不得在馬上將就,我高踞酒樓滿桌佳肴,眼見那兩人行路越發心急火燎,倒似象在追著什麼人一般,越發惹得我鬱郁,接連幾天,從酒樓上踢下去登徒子若干,教訓橫行霸道欺凌弱小者若干,砸了為富不仁欺壓良民各地富戶若干,完事後自然溜得比兔子還快,因為總在慢吞吞一路耽擱後再急火火一陣狂奔,所以雖然態度閑散,倒也未完全將那兩人丟掉。

如此一路行來,不知不覺已近一月,我自臨洮離開時是五月初,如今已進六月,初夏的景緻自然是好的,一路行來時有葳蕤爛漫之景,可惜三個人都沒心思領略。

這一日燦爛陽光下,我勒馬河邊,眼見遠處燕軍大營連綿不絕,黑壓壓一片如巨龍蟄伏於藍天碧草之間,眼見那兩騎昂然長驅至營地前,稍後便有一品階不低的將領出來,親自迎了出來,言笑甚歡的將兩人迎進去,不由微微蹙眉,長吁了一口氣。

他們,是燕軍陣營的人,看樣子地位還不低。

我絞著馬鞭,沉吟,半晌後,決然一笑。

半月後,我如願混入了軍營。

三月浹河之戰,燕軍得力大將譚淵戰死,他所統帶的部隊暫時劃歸大將朱能統管,為了促使原本不同隸屬的軍隊更早融合防止軍心浮動,也為了更好的驅使並不隸屬自己的軍隊,朱能對麾下低層士兵和軍官進行了重新調配,打散了一部分建制,新老士兵,嫡系外系混雜一處,也由此,給先後半個月一直在軍營周遭潛伏觀察,打探消息的我覷到了機會。

我找到了一個因口吃而素來不被同儕待見的原譚淵屬下士兵,他被編入朱能軍隊後,原先熟識的人只剩下一個,而那人因他口吃少言相貌醜陋,也從沒正眼看過他,我利用他出營的機會,堵住了他,以性命和金銀相脅,逼得他憊夜跑回了家鄉。

這人對打仗也是厭倦之極,雖說也畏懼燕軍軍法,但被我三說兩說,便壯著膽子揣著銀子跑了,我便描畫一番,易容作了他的模樣,混進了燕軍大營。

一進軍營我便哀嘆,那人果然人緣極其不好……簡直是太不好了,因為不僅沒人肯多看他一眼,而且苦事累事都是他的,晚上睡覺鋪位安排在帳篷口,夜裡涼風一陣陣漏進來,薄被寒衿,連我都覺得難熬,難怪那人跑得飛快。

不過這樣也好,沒有朋友,無人願意接近,我便沒有被發現的危險。

只是每晚都要忍受睡眼惺忪衣裳不整的士兵從我身上跨過去出帳篷小解,有時回來時衣裳更加不整,我被迫免費觀賞數次並被疑似某種液體淋過一次後忍無可忍,終於在某夜某士兵袒褲露腹回來時閉著眼睛以暗勁斷了他的褲帶,然後一腳將他絆倒,那倒霉傢伙一頭栽倒在另一個士兵肚子上,驚得那睡得正熟的傢伙以為敵軍夜襲,沒命的殺豬般的叫起來,深夜寂靜沉睡的兵營突然傳出這樣的聲音自然是很驚悚的,幾乎是同時,巡邏小隊,各營地都次第被驚動了。

巡邏的士兵舉著火把一陣風的跑過來,各處營地帳篷里探出無數人頭,接著又有將官趕來,一邊安排士兵加緊守衛,一邊嚴令不得慌張,我做畏縮狀縮在暗影里,眼見那迷迷煳煳提著褲子露出半個屁股的傢伙尷尬萬分的站在一圈火把圍繞的明亮火光下,在心中暗暗大笑。

大概是那被襲擊了肚子的士兵叫得太凄厲的緣故,引起的騷動一時不得歇,不多時連朱能也匆匆趕了過來,我看見他身邊的人,不由怔了一怔,往暗影里又縮了縮。

是那白衣男子,之前我一直跟在他身後,今夜卻是第一次直面其人,只一眼,也不由為他風神所驚。

朗月星光之下,長身玉立白衣勝雪,四周粗豪士兵濟濟,越發襯得他清逸高華如天上謫仙,行止間的風姿,直可入畫。

他雖看來年輕,神情清淡,但立在朱能身邊,那沉穩靜峙氣勢,較之朱能形於外的將軍風範,不遑多讓甚至猶有勝之。

他想必一直和朱能在一起,至今未歇,衣裳整齊得一絲褶皺也無。

我望著他,努力的想我是否見過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張令人難以忘懷的臉,我不相信阿悠能讓我徹底忘記,然而當我欲撥開腦中迷思,重重白霧立時厚如深雲卷了攏來,遮去雲後掩藏的容顏。

後腦生痛,幾欲呻吟,我咬了牙,放棄了思索。

朱能問了問情形,也沒有過多苛責,只命那士兵速速著好衣裳滾回去睡覺,我舒了一口氣,不知怎的,我對朱能並不在意,卻對那男子的清冷銳利目光頗為生懼,盼著他早點離開。

卻是怕什麼來什麼。

人群已經散開,那士兵一轉身,便聽那男子道:「且慢。」

我心一緊,抬眼去瞅他。

他只看那士兵的褲子,淡淡道:「你過來。」

那士兵猶疑的看朱能,朱能怒道:「易公子叫你過去,你磨磨蹭蹭什麼!」

看他神情,竟似對這姓易的男子頗為尊敬,這人,客卿不象客卿,將領不象將領,到底是個什麼來路?

那士兵見朱能發怒,急忙過去,那姓易的少年微微俯了身,仔細看了幾眼他斷開的褲帶,我唿吸一緊,心知他是武學行家,定然已從那斷口看出端倪。

然而他看完,面不改色揮手令士兵自去,又命眾人各歸本位,似是全無異狀,我慢吞吞挪至帳篷口睡下,運足耳力,果聽得斷續語聲傳來。

「……高手所為……」

「私下徹查……」

「……加派人手守衛……」

心下凜然,心道這人年紀雖輕,卻是個厲害角色,到了下半夜,果見軍營里表面一切如常,四下巡邏士兵穿梭卻越發頻繁,口令似也換了,整個軍營,籠罩下外松內緊的氣氛中。

我帳中的幾人,因是罪魁禍首,倒是睡不著了,被砸了肚子的士兵黃興武將始作俑者悄悄笑罵一陣,那倒霉士兵訕訕賠禮,說了一陣,話題便轉到剛才那易公子身上,那倒霉蛋便問:「剛那小子是誰?架子倒象比將軍還大些。」

自許消息靈通的一個叫劉一銘的士兵笑道:「正寶,你連他也不知道,他姓易,前段日子過來投王爺的。」

正寶撇了撇嘴:「哦,不過是個謀士嘛,將軍犯得著那麼客氣,再說那麼年輕,能起什麼作用。」

劉一銘白他一眼:「你懂什麼,聽說這易公子年紀雖輕,卻是文武雙全,厲害得很,而且他也不是謀士身份,他嘛……」他嘿嘿嘿一陣奸笑。

眾人聽得不耐,一迭聲叫他快說,他只是笑,又道:「哎呀我要睡了,明日休息,我還得趕早起來洗衣服呢。」

正寶一拍他腦袋,道:「賣什麼關子,叫阿木給你洗就是。」

我嘿嘿嘿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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