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怒江在咆哮(二)

最艱苦的行軍

滇西反攻正在朝著衛立煌預計的軌道走,即先易後難,越來越難。第二十集團軍過岸後,就被高黎貢山擋住了去路。

第五十六師團算準了你要從這裡過,因此在險要處修築了很多據點群用以阻擊。在這樣的地方作戰,山高路隘,到處都是陡坡,爬坡尚且不易,更別提展開兵力了。

令人頭疼的雨季又雪上加霜,連綿陰雨使得山路既陡且滑,大部隊只能喊暫停。

不停還好,一停困難更多。

負責後勤支援的美軍聯絡組起初認為,可以用空投來代替兵站補給,可是沒想到山地氣候十分複雜,說變就變,山高雨大,人在飛機上往往看不見地上的空投標誌,無法準確實施空投。

空投不行,能進入深山的,便只有騾馬,而那些山路,人既難行,騾馬也強不到哪裡去,於是補給時斷時續,難以為繼。

進攻中,要想打破僵局,最有效的手段無疑是迂迴包抄,而對於迂迴路徑,衛立煌早就選好了。

反攻滇西之前,他就在找一條繞過高黎貢山的秘道,但這在現有的中國軍用地圖上找不出來的,大概日軍地圖上也不會有。

怎麼辦呢?衛立煌想到了空中偵察。

以前是沒有這種條件,如今不一樣了。在提出申請後,遠征軍航空隊即飛到高黎貢山上空進行拍照,那時尚未進入雨季,視界沒有障礙,結果僅僅兩周後,一張高清地圖便繪製而成。

在這張高清地圖上,隱隱約約真的有條山路綿延其間。

幕僚去民間查證,查證的結果,卻是從來沒有人走過這條路,年輕一輩沒有,年老一輩,甚至上上幾輩也沒聽說過,只是在少數民族口耳相傳的故事裡似乎有這條路的蹤跡。

衛立煌認為有門,少數民族缺乏文字記錄的技術手段,嘴巴里傳下來的就是歷史,而且從地圖上看,這條路沿途並非絕地,是可以通過的。

選定路徑後,衛立煌便通知遠征軍航空隊,要求不再派飛機在那一帶飛行,以免引起對方注意。

迂迴部隊,選定的是第五十三軍,那支原先大家眼中的「最弱軍」。

世上沒有天生的廢才,只取決於你會不會用。南昌會戰後,第一〇六師團不僅擺脫「最弱軍」惡名,而且還在第一次長沙會戰中衝破了四個中國軍組成的防線,薛岳被迫調上第七十四軍才得以穩住戰局。

到了第五十三軍身上,道理也是如此。

過了江後,「最弱軍」奪得首功,精神頭馬上大不一樣,臉上再無憂愁頹唐之色。

明知迂迴是項受苦受累的活,全軍也高高興興地接了下來,軍長周福成派先鋒師前去開路。

這一走才發現不是一點點受苦受累,那竟然是整個滇西反攻中最為艱苦的行軍。

沿途地滑坡陡,更有甚於其他地方,一路行去,就沒有能直著腰走路的時候,唯一的好處也許就是荒無人煙,連日軍也想不到它。

在翻過標高四千米的高黎貢山主峰後,先鋒師來到了山後。

但這時,他們卻又犯了過去常犯的那種毛病,發現山後日軍據點很堅固,師長軟了一把,又退回主峰。

這一退不要緊,幾乎把第五十三軍推到了覆沒的邊緣。

經過一路行軍,官兵把身上帶著的糧食都吃光了。山頂雲霧滿天,飛機沒法空投糧食,大家只好跟第五軍過野人山時那樣,挖野菜和竹根充饑。

滇西山上山下的溫差很大,強渡怒江時還汗流浹背,在主峰上卻如臨嚴冬,就算穿著厚棉衣都冷,一下雨更要命。

從保山出發時,官兵穿的都是單衣,頓時凍得渾身直哆嗦,有的人外面套了一層美式膠皮雨衣,但是雨衣潮濕後貼在皮膚上,同樣寒氣襲人。

高山頂上,先鋒師先後凍死餓死達數百人,周福成得知情況後非常焦慮,擔心部隊隨時會陷入崩潰。

他當即報請衛立煌,將負有責任的師長撤職,同時將另外一個師也跟上去,以整軍力量投入進攻,終於將山後據點一擊而破。

迂迴包抄的成功,意味著解決高黎貢山守敵不再成為問題,只要在你的掌握之中,有的是時間慢慢削,反正左一撥,右一撥,直至把據點群削完為止。

駐守高黎貢山的第五十六師團非常頑固,主動投降的不多,戰後山上遍地是日軍的死人死馬,血漿與雨後的泥土相拌和,竟然重新生成了一種殷黑色的泥巴。

奪取高黎貢山是為了打開通向騰衝的通道,那裡是「龍兵團」的戰略據點。

「水牛」發力

由於四處受擊,日本「緬甸方面軍」兵力相當緊張,「菊兵團」第十八師團即將覆沒在孟拱河谷,其他部隊也脫不開身,能用來守騰衝的只有第五十六師團的一個聯隊,聯隊長為藏重康美大佐。

藏重康美手上的人馬不多,所以他放棄江防,收縮要隘也是實在沒有辦法的事。

要隘核心是騰衝,其間有三道關,你過得了第一道,未必過得了第二道、第三道。

所謂第一道,即高黎貢山。這第二道也是山,不過是直接拱衛騰衝的四座高山,相當於騰衝的天然外城牆。

就在藏重忙著往山上增兵布陣的時候,第五十六師團長松山佑三中將突然發來電報,要求從騰衝抽兵,以增援師團主力。

這缺德玩意兒,我這都快揭不開鍋了,他那裡還要再抓米出去。

可是師團長的命令又不能不執行,而且還要認真執行,藏重只好調出一個大隊,本來不多的守軍這下更少了。

乾脆,意思意思吧,於是有的山不守,有的山就弄了幾十個人的小隊在那裡充充數,反正死了拉倒。

6月27日,第二十集團軍首先清除四座高山的守敵,其中三座山很快拿了下來,只有騰衝南面的來鳳山無法攻破。

在藏重看來,這是最重要的一座山,因為其山峰比騰衝城牆還高一百多米,可以直接俯視城池。

攻城戰中,如果你可以在城外佔據一塊高出城牆的要地,那對守軍來說往往是致命的,經典範例,就是南京保衛戰中紫金山或者雨花台於南京的利害關係。

藏重人再少,哪座山頭都可以棄,唯有來鳳山不肯棄。

他捨得放在外圍的精兵都在來鳳山上,共建立了四個堡壘群,堡壘里有炮、有機關槍,更有極富山地戰經驗的老兵。

7月23日,第二十集團軍對來鳳山發起第一次總攻。

集團軍總司令霍揆章也深知來鳳山的價值,因此不惜把預備師都拿出來,投入四個團進攻來鳳山,但得到的戰報,卻不是捷報,而是接二連三的傷亡報告。

三天,付出了近千人的傷亡代價,竟然毫無進展。

霍揆章畢業於黃埔一期,他有個綽號叫「水牛」,言其性格憨厚,平時極少發火,然而在這種高壓之下,也忍不住憤憤地朝部下發了通大火。

我問你,如果再發起第二次總攻,你有沒有成功把握?

部下實話實說:「堡壘太堅固,沒有重火力,仍然沒把握。」

重火力,也就是特種配備,看來「水牛」得把頭上的兩隻角伸出來了。

7月26日,第二次總攻。

這次,霍揆章亮出了他的「霍家拳法」:遠征軍航空隊多達五十七架飛機在上空投彈,目標就朝向一座小小的來鳳山,一天光投下的炸彈就多達五千餘枚。

來鳳山的日軍堡壘的確堅固,可也吃不消如此狂風驟雨般的打擊,頓時被炸毀了一大半。

當然,還有飛機炸彈都解決不了的,這就得用敢死隊了。

敢死隊員匍匐到達堡壘死角後,把炸藥包和集束手榴彈塞進堡壘槍眼進行爆破。

遠征軍航空隊猛襲日軍堡壘

在接下來的戰鬥中,霍揆章採用車輪戰術,各部隊輪著上,一刻不歇地發動進攻,為的就是不讓日軍得到喘息和修復工事的時間。

7月27日傍晚,一支遠征軍已殺到來鳳山和騰衝之間,藏重眼看連山帶人都得全部失掉,只得棄山保人,將殘餘兵丁撤入城內,山地攻堅轉入城池攻堅。

鋼將軍

在第二十集團軍中,真正能打硬仗惡仗的,還是霍揆章帶過的第五十四軍。

第五十四軍系「土木系」部隊,在「土木系」中排名僅次於第十八軍,新老兩任軍長霍揆章、闕漢騫也都是有「土木」背景的戰將。論名氣,這二位或許比不上黃維、胡璉,但也稱得上是一對牛人。

霍揆章這個大「水牛」看上去寡言少語,人家卻是武林高手,擒拿格鬥樣樣利落,在黃埔讀書時就一身兩職,既是學生,又是教員——武術教練。

闕漢騫擅長的則是另一套功夫,那就是書法,其成就甚至超過以寫字寫得漂亮著稱的張靈甫,已自成一派,稱為「撥雲體」。

除了打仗,闕漢騫的業餘愛好就是練字,甚至指揮作戰的間隙都不肯放過,不到桌上去寫上兩筆,渾身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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