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誰伴我闖蕩(一)

第一次遠征失敗後,孫立人率新三十八師為史迪威及英軍殿後。英國佬自己過了江,怕日軍追來,竟然沒等中國軍隊過完就要炸橋。

孫立人見狀非常氣憤,當即找到英軍指揮官,「在仁安羌,是我們新三十八師把你們從生死線上救出來的,如今怎麼能棄我們的安危於不顧?」

英軍啞口無言,只得答應無論情況多危險,都會等新三十八師全部過江再炸橋。

進入印度境內,英國駐印軍又要求新三十八師解除武裝,以難民身份駐紮當地,理所當然遭到孫立人的拒絕,他隨即下令部隊構築工事,做好自衛準備——我們既然能從仁安羌把你們救出來,再揍你們一下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新三十八師是中國遠征軍中保存相對完整的一支部隊,即使靠兩條腿走到印度,也不像那些英緬軍般失魂落魄,要打完全沒有問題。

英國駐印軍不是不曉事,又得知眼前的中國軍隊正是他們在仁安羌的救命恩人,態度才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新三十八師的遭遇,正是遠征軍艱難闖蕩異域的一個縮影。

傲慢和偏見

折戟緬甸,讓蔣介石對史迪威相當有看法,可是他一時卻拿美國人沒有辦法。

史迪威跟美國陸軍參謀長馬歇爾關係不錯,尤其「徒步旅行」後,他不僅避免了下課的命運,而且幾乎像麥克阿瑟那樣在自己國人面前初步樹立了英雄形象,倘若讓「英雄」滾蛋,就要冒觸怒對方的風險,你還想不想獲得援助了?

中國從「租界法案」中得到的援助微不足道,不及蘇、英等國的一個零頭,然而抗戰打了一大半後,國內經濟已經一落千丈,物資更是貧乏到了讓人難以想像的程度,這種時候,哪怕仰著脖子接滴露水都是好的,更何況那露水畢竟還不是一滴。

史迪威對此也心知肚明,並且他就牢牢抓住這一點,依恃自己擁有援華物資分配權,毫不客氣地向蔣介石發出各種通牒式的「建議」,一門心思要做中國軍隊的「太上皇」。

1942年7月,經過與印方談判,中國駐印軍得以成立並就地組織訓練,但這支部隊組建後內部一直風波不斷,始作俑者即為史迪威本人。

杜聿明在危難之時率部越過野人山,差點把性命搭在山裡面,但由於他在緬甸時「得罪」過史迪威,蔣介石只能第一個把他召回國。

接下來,又輪到了羅卓英。

羅卓英原本就沒有實際指揮權,可當史迪威獨自「赴印旅行」後,他卻把所有失敗責任都一股腦兒推給羅卓英,還將對方說成是「棄軍逃亡」。

這些羅卓英都忍了,不料到了印度,史迪威不但不領情,還變本加厲,列舉了羅卓英的「十大罪狀」,非把人家趕走不行。

反正說一千道一萬,駐印軍這座山頭上只能由他史迪威一人掌控,「太上皇」地位也必須實至名歸。

史迪威認為中國人只能「勞力」,到前線去流血賣命,軍官應該全由美國人來當,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因此他曾提出要全部撤換中國軍官,不過他這個「雷人」建議,別說在蔣介石那裡通不過,就是美國政府也覺得很過分,因為連美國陸軍部都知道,中、美是盟國關係,中國軍隊並不是像緬軍、印軍那樣可供任意驅使的殖民地軍隊。

一計不成,再施一計,史迪威向駐印軍層層派駐聯絡官。這些聯絡官沒有多少是美國國內的正經軍官,基本都是剛剛從大學畢業的學生,僅僅是在學校里接受過預備役軍官教育而已,不但沒有一點實戰經驗,連軍事知識都很有限。

問題是他們都學得跟史迪威一個德性,動輒以「監軍」和恩主自居,渾不把中國人放在眼裡,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

史迪威和「小史迪威」們的頤指氣使,讓同出美國名校的孫立人都看不下去,他曾和廖耀湘一起聯合提出抗議,中國駐印軍內部一開始就出現了嚴重的對立情緒。

洋人難侍候,但又必須有人侍候,否則駐印軍難以成軍,蔣介石的統帥部想到要重新物色一個人選。

最初,軍政部長何應欽提名邱清泉擔當此任,後者不僅找好了幕僚,還請人教了外交禮儀以及吃西餐的辦法。

可是邱清泉的老長官徐庭瑤和杜聿明卻找上門來,他們認為邱清泉不合適。

知道邱清泉的諢號是什麼嗎?「邱瘋子」,如果只論打仗,那是沒說的,可和洋人打交道不一樣,遇上史迪威,這位非操起板凳腿干架不行。

何應欽聽後連拍後腦勺,邱清泉確實不行,可誰行呢?

杜聿明已經是出了名的好脾氣,羅卓英也不是刺頭,連他們都待不下去,要找一個合適的真是太難了。

徐庭瑤和杜聿明提出了新的人選,此人不僅是百戰之將,也同時具有忍辱負重,克己讓人的品德,因此立即得到了何應欽的認可,蔣介石得知後也連連表示贊同。

比杜聿明脾氣還要好,還要能夠隱忍,他是誰?

學田橫易,做大事難

1943年2月,鄭洞國被從前線召回重慶。

鄭洞國時任第八軍軍長,一般而言,最高統帥部如有什麼指令,都會由戰區長官部代轉,但此次不同,是蔣介石單獨召見,而且催促得非常急,讓這位老實人的心裡一路都在打鼓。

猜了很多啞謎,可當明白真相時,鄭洞國仍然吃驚不小。

蔣介石的統帥部決定在中國駐印軍下設新一軍,囊括當時所有駐印部隊,軍長人選就是鄭洞國,而這也意味著他即將完成連杜聿明都無法完成的任務——和史迪威打長期交道。

一個比上戰場還要艱巨得多的使命!

不用細解釋,鄭洞國也知道此行有多難,但他沒有退路,老第五軍留下的那點骨血都在印度,中國遠征軍起死回生的希望也在那裡,重任在肩,別無選擇。

3月,鄭洞國抵達新一軍訓練基地,到職沒幾天,他就嘗到了美國人的「殺威棒」。

鄭洞國赴任時,帶來了老搭檔舒適存,後者任新一軍參謀長,他有一次和駐印軍參謀長柏德諾討論業務,中間發生了一些爭論。

按說大家共事,有爭論總是難免的,沒想到的是當舒適存準備回營時,發現自己所乘汽車竟然被柏德諾給下令沒收了,他最後只好走著回去。

按軍階,舒適存是中將,柏德諾不過才是個准將,而且舒適存參加過崑崙關大戰,是打過硬仗,立過大功的人,這位優秀的幕僚長對部下說,如果有必要,大家一定要效法田橫五百壯士,決不在洋鬼子面前受辱。

鄭洞國聽說此事後,也感到氣憤難平,遂上告中國戰區司令部。史迪威自知理屈,對柏德諾進行了調職處理。

不過在大多數時間裡,鄭洞國還是選擇了求大同,存小異。

我們必須清楚地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身處異國他鄉,學田橫易,做大事難。

新一軍裝備了美械,但史迪威只培訓連排以下的士兵。軍部的軍官和幕僚對新式武器的使用、諸兵種聯合作戰的特點都不了解,鄭洞國為此很著急,但提出的培訓申請卻被史迪威以各種借口和理由予以回絕。

鄭洞國不是一個善於在酒席宴前應酬的人,然而為了辦成這件事,他利用節日,專門宴請包括史迪威在內的美軍軍官,好話說了一籮筐,終於使史迪威鬆了口,同意把中國高層軍官分批送入美軍戰術訓練學校進行學習。

除了這些關鍵方面,鄭洞國能讓就讓。

史迪威在第一軍建立後,不僅架空第一軍司令部,還故意製造種種難堪,為的就是想讓鄭洞國步羅卓英等人的後塵,受氣干不下去。

作為駐印軍的中方最高指揮官,新一軍專門為鄭洞國配備了新式轎車,以示尊重,但被史迪威以「浪費」為由收回,只分給一輛英國老式轎車,與此同時,史迪威自己卻駕著美國最新式轎車來去招搖。

既然成立了軍部,按理應該配備直屬部隊,可史迪威連衛士班都不讓配,鄭洞國跟一班幕僚坐在辦公室里,門口空空蕩蕩,無人警衛,最後還是廖耀湘看不過去,從他的新二十二師里臨時撥了一個特務連過來應差。

對這些,鄭洞國笑笑就過去了,他在印度一年多,卻從來沒跟脾氣暴躁的史迪威紅過一次臉,中國將領的儒雅風度和容人海量,把苛刻而自大的老美都給噎得老老實實。

鄭洞國(中坐者)儘可能不跟史迪威發生正面爭執

另一方面,這位誠實憨厚的中國人也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國籍和民族尊嚴。

史迪威為中國駐印軍定做的軍服,顏色和式樣跟英國駐印軍幾乎沒有差別,鄭洞國不能為此跟史迪威鬧掰,他就和軍司令部的軍官們一起,每人縫製一套本國陸軍制服,用以節日時對外展示祖國衣冠。

當漂泊異鄉,「祖國」這個字眼,一時顯得那麼親切。

中國駐印軍每天舉行升降國旗儀式,官兵們不論在軍營還是在路上,只要聽到號聲,立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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