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黃河悲歌(二)

最後的愚人

到1941年,中條山的所謂「抗戰」,真的弄得跟兒戲一般了,很多部隊都坐在山上不聞不動,就算是偶爾下山,也是一群人在空地方胡轉一圈,連槍都沒放,就算「凱旋」了。

有些軍官對此非常憂慮,把情況反映給衛立煌,可是衛立煌不相信,反而怪對方不會帶兵。

你放鬆,對手卻沒放鬆。「華北方面軍」一直在觀察著中條山動向,他們很快便發現自己有機可乘。

1941年5月7日夜間,「華北方面軍」突然對中條山發起空前規模的侵略,參戰部隊達到了六師三旅團。

中條山戰役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戰前日軍通過偵察,已經掌握了守軍指揮機關的所在位置,他們組織突擊隊,或提前空降潛伏,或抄小路,對師以上指揮系統進行突襲,由此造成一種奇怪現象,即前方還沒怎麼打,後方卻已無法有效地進行指揮。

僅僅一天時間,中條山的兩支集團軍便被分割開來,雙雙陷入困境。

衛立煌這才感到大事不好。

在「失街亭」這場戲中,馬謖要屯兵山上,王平說你這是自處絕地,如果魏軍斷掉我們的水源,豈非不戰自亂?

中條山守軍除了怕斷水斷糧外,還最怕沒有退路,因為身背後就是黃河。

按理,中條山靠黃河北岸應預先建築一定數量的橋頭堡,這樣才能保障戰時的水上交通,但衛立煌在這方面又做得不夠好,結果日軍一個迂迴,率先搶佔黃河岸邊,大家都回不去了。

中條山區南北縱深不過五十公里,要想藏到山裡去打游擊都很困難,守軍在被日軍包圍後,立刻步當年三國蜀軍之後塵,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一支接一支地陷入崩潰邊緣,其失敗之快,幾乎令人難以置信。

這是一場不打就垮的戰爭,但有一些勇敢的雲南人堅持到了最後。

唐淮源,雲南江川人,時任第三軍軍長。

唐淮源是個略顯固執的人,也可以說是有些「愚」。有一次打仗,眼看打不過了,唐淮源說要撤,而同僚反對,最後還是撤了回來,途中丟了門大炮。

那個時候,部隊有一門大炮都不得了,往往打仗輸贏全靠它。同僚因此責怪,「我說的吧,要不撤,大炮就不能丟,你還是太膽小。」唐淮源一聽就急了,兩人吵著吵著,竟然操起家什打了起來,結果老唐腦袋上挨一扁擔,終生留下一道疤。

唐淮源在雲南滇軍中本來已坐到了前幾把交椅,後來唐繼堯殺回雲南,要奪他的權。大家事先說好,找個空地方單挑,誰敗了誰下台。

唐淮源敗了,於是他二話不說,帶著部隊走了。

退出雲南後,唐淮源從師長干起。某天上面來人視察,私下要打點費,老唐沒理他,那廝沒撈到好處,回去後就氣呼呼地給打了個差分,將唐淮源由中將師長一下子降到上校師長,比下級的軍銜還要低。

這樣的「愚人」,本來是不適合在場面上混的,唐淮源自己說過,他之所以能忍受得下來,全是因為要顧及自己的母親。

唐淮源未滿周歲時,就被父親棄養,由母親一手帶大,因此事母至孝。由於家裡實在太苦,他便去報考了雲南講武堂,當時由於身上長了痔瘡,他害怕讓學校知道後不予錄取,於是偷偷跪在地上朝天祈禱,翻來覆去地說一句:「老天爺,求求你讓我好了吧,這樣我才可以謀得一官半職,也才有能力讓母親免受饑寒。」

等到當了大官,家裡生活條件好了,唐淮源因在社會上屢遭挫折,一度欲效仿古人退隱,但這時抗戰爆發,他想到要給母親爭取更大榮耀,來安慰老人家,所以又毅然留在軍隊里。

1939年,唐淮源老母病逝。他在回雲南奔喪後,便對家人說:「我這一生都是為了母親,現在她不在了,我也就一無牽掛,此身當為國有!」

唐淮源的第三軍大部分為雲南子弟兵,他們是中條山戰役中少數表現較好的部隊之一。

通過重機槍組成的火力網,第三軍給日軍以很大殺傷,但當時的局面已非區區一軍所能挽救,經過幾天的廝殺後,部隊傷亡大半。

5月11日,唐淮源見整體沖不出去,決定化整為零,分路突圍。分別時,他鄭重告誡下屬:「中國只有陣亡的軍師長,沒有被俘的軍師長,千萬不要由第三軍開其端。」

中國民間有一個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說法,即「大將忌犯地名」。5月12日,唐淮源被困於懸山,此地又稱「唐王山」。

王者亡也,唐淮源組織殘部三次突圍都突不出去,已經彈盡糧絕,此時下起了滂沱大雨,他屏退左右,一個人走進一間土屋。

一切都顯得那麼糟,但是我儘力了,現在是給部下們做個榜樣的時候。

第三軍軍長用手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寧死也不願成為敵人的俘虜。

他的部下果真追隨而來。第十二師師長、雲南騰衝人寸性奇得到消息後說了一句:「當初忻口戰役有郝夢齡、劉家騏一道殉國,第三軍打了敗仗,犧牲兩位軍師長也是應該的。」

5月15日,寸性奇右腿被日軍炮火炸斷,不願被俘受辱,遂用腰中佩劍自盡而亡。「愚人」唐淮源在中條山做到了最好

6月15日,中條山戰役(又稱晉南會戰)結束。

日方指揮中條山戰役的是由參謀次長轉任「華北方面軍」司令官的多田駿,一個月後他便回國,並因功晉陞為大將。

中條山戰役與幾個月前的上高會戰形成強烈反差,可以說是抗日戰爭以來打得最差勁的一仗。經此一戰,中條山的第五、第十四集團軍大部分都損失掉了。據日方統計,中國軍隊當場戰死四萬二千人,被俘達到三萬五千人,而日軍死傷三千都不到,懸殊十分駭人。

蔣介石羞憤交加,接連用了「最大之錯誤」、「最大之恥辱」來進行評價。作為第一責任人的衛立煌被免去第一戰區司令長官本兼各職,同時革除陸軍上將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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