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從頭再來(二)

政治部成立於「大武漢」時期,是當時軍委會下屬的四大部之一,與其他部相比,政治部偏向於抗戰宣傳,屬於「賣狗皮膏藥」的部門,然而唯其如此,要想有所成績,其複雜性和操作難度,一點不比軍政部或者軍令部低。

陳誠出任政治部首任部長時,很多人都不服氣,有人甚至笑話陳誠是「黨政上之游擊」——在黨政這碗飯上,你陳某人不過是個不入流的游擊隊隊員而已,連正規軍都算不上。

的確,雖然陳誠已經指揮過淞滬會戰、武漢會戰這樣的超大規模戰役,但在官場中他還只能算個小字輩,而官場又不比戰場,沒法直接記軍功,一下子升得這麼快,不招來羨慕嫉妒恨,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一邊是數不清的流言和中傷,另一邊卻是政治部早期的紅紅火火。

在陳誠執掌時期,政治部是國共合作最融洽、產生合力最集中的一個部門,在抗戰宣傳上更是搞得轟轟烈烈,「賣狗皮膏藥」硬是賣出了效果,令人刮目相看。

應該說,陳誠無論在軍事還是政治方面,都有一定的能力,而且他性格要強,非常能吃苦,因「能幹,苦幹,硬幹,強幹」曾被稱為「四幹將軍」,屬於標準的工作狂,這一點與蔣介石頗有相似之處。

可是在優點相同的情況下,兩人的缺點也驚人的一致,就是「毅」不錯,卻都缺乏一點「弘」的修養和技巧,為人處世鋒芒畢露,周圍不小心得罪過的人常常多得連他們自己都記不清。

由於資歷較淺,很多政府部門的高官都曾是陳誠的前輩或老領導,陳誠在公開場合見了他們畢恭畢敬,比如何應欽要叫敬公(何應欽字敬之),連顧祝同也得稱之為墨公(顧祝同字墨三)。

然而尊敬歸尊敬,真正辦起事來,陳誠卻是六親不認,該反對誰就反對誰,有一說一,沒半點含糊的。

孔祥熙一直將陳誠看做是小老弟,對其很賞識,曾經利用行政院院長的身份,在何應欽面前竭力推薦陳誠做軍政部次長。陳誠原來也很尊重孔祥熙,不僅當面稱「孔庸公」(孔祥熙字庸之),而且自謙為「晚陳誠」。

本來兩人的私交應該很好,但讓孔祥熙萬萬想不到的是,陳誠入朝為官後,幾乎沒有哪一次不朝著他開火,搞得他十分被動。

原因就是陳誠認為孔祥熙掌管的財政部充滿貪官污吏,而陳誠一生,最恨的就是貪污受賄。

在陳誠的屢次彈劾下,孔祥熙狼狽不堪。

有熟人看不過去,就想從中疏通,便對陳誠說:你這樣不好,得罪人太多,樹敵也太多,不是好事。

陳誠馬上回答:你和孔祥熙有交情,我和他也有交情,可是我們不能以私廢公,你不能包庇他!

「孔庸公」被陳誠搞得沒有辦法,只好親自登門,向陳誠解釋,說你不了解我們財政部的內部情況和操作程序,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陳誠仍然不為所動:不是那樣,那你說是哪樣?

孔祥熙徹底崩潰,萬般無奈之下,出了個無法之法,建議對方從政治部派員到財政部上班。

這就等於是在自己辦公室設置監控攝像頭了。孔祥熙認為退到這種地步,陳誠應該不好意思再逼之過甚了。

錯,在這方面,陳誠根本就沒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他真的派了人去財政部。

這是文官,對於軍中老前輩,陳誠同樣毫不客氣。

何應欽一人身兼參謀總長及軍政部部長兩職,可謂位高權重,但他和陳誠在性格作風上涇渭分明。

「何婆婆」舉止文雅,特別是待人溫和,即使部下犯了錯或有唐突之處,也很少當眾大聲呵斥。

「塘沽停戰協定」簽訂前,脾氣火暴的劉戡曾對著他拍桌子,還罵他是漢奸,當時何應欽被氣得直哆嗦,但也只反問了一句:假如現在你是北平最高負責人,我是你手下的一名師長,我用這種態度對待你,你作何感想?

之後何應欽並沒再追究,更談不上打擊報復穿小鞋之類。

如果說何應欽是「儒士」,陳誠就是「金剛」,相互都看不慣對方,何應欽只要有把柄被陳誠抓在手裡,後者照罵不誤。

這麼一圈下來,不老實的、老實的、穿長衫的、著軍裝的,陳誠幾乎沒有一個不得罪。

到宜昌失守,一股蓄積已久的情緒就像決堤洪水一樣,突然宣洩出來。

其實大家都知道宜昌失守跟陳誠本人沒多大關係,要追查責任,蔣介石和李宗仁的責任還更大一些,說白了,這就是一個借口。

你平時不是就喜歡「彈」你「彈」他嗎,好,今天我們大夥也來彈劾彈劾你。

宜昌失守只是一根藤,順著這根藤,陳誠的老底被掀了個底朝天。

遠的咱們不說了,就看最近的,倒著往前數:棗宜會戰,敗了,宜昌失守;南昌會戰,敗了,南昌失守;武漢會戰,敗了,武漢失守。

這哥們兒壓根就沒打過什麼勝仗嘛,敢情全是敗仗,什麼「四幹將軍」,分明是「三昌將軍」!

南昌會戰,陳誠不過掛了個第九戰區司令長官的名,那仗跟他半根毛的關係都沒有,真是沒有最冤,只有更冤,冤得一塌糊塗,無邊無際。

這種情況下,已不是你反駁不反駁的問題,而是泔水盆子扣腦袋上,讓你想躲都躲不掉。

孔祥熙身為文官領袖,很少具體過問前方軍事,此時也氣憤地跑出來大嚷:宜昌如此重鎮丟失,不殺幾個將領,那還得了?

私下裡,老孔說了真話:陳誠這個人,我向來幫他,不料他夜郎自大,得志之後反而咬住我不放,簡直莫名其妙。宜昌這件事,他既然愛挑擔子,那就讓他挑到底吧。

幾個回合下來,陳誠被整得滿頭大汗,第十八軍的好幾個將領都受到了處分,雖然沒像孔祥熙嚷嚷的那樣人頭落地,但「土木系」已是威風掃地。

兩個難題

陳誠以為到頭了,不料一起了頭就沒有結束的時候,這根藤剛扯完,另一根藤又冒了出來。

有人站起來說,現在政治部的工作也很差勁,哪有什麼成績可言。

下面立刻應和聲一片。

轉瞬間,陳誠又從「黨政上之游擊」淪落到了「黨政上之瘧疾」,由門外漢變成了打擺子的病漢。

事已至此,他真正嘗到了牆倒眾人推和虎落平陽被犬欺是什麼滋味,不久便被迫向蔣介石遞交辭呈,要求辭去政治部部長一職。

蔣介石同意了,宣布決定那天,他親自到政治部講話,特別提到,「政治部沒有成績」,不是陳誠的責任,而只能怪部里的其他人沒有把活干好。

他話裡有話:聽說你們還老同別人搞摩擦……

輪到陳誠發言,卻讓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我不同意「委員長」的話。

政治部工作是有成績的,但這個成績不是我的,是政治部各位同仁的,你們大家的。眼睛裡不揉沙子的陳誠從來就不肯服輸

陳誠說:我們沒有跟別人鬧摩擦,但是不能禁止別人不跟我們鬧摩擦!

有人擔心地朝蔣介石偷窺了一眼,沒想到後者一點沒有生氣的表情,反而臉上還掛著笑容。

他很清楚這位部下的個性,以陳誠的忠誠程度,絕不是要跟他當眾唱反調,而是要表明態度,一種絕不服輸的態度。

隨著日軍長期佔據宜昌,重慶受到直接威脅,此時正需要有經驗的大將保衛重慶,這個人要拿得起放得下,跌倒了還能再爬起來,除此之外,必須是絕對靠得住的「忠臣」。

環顧左右,非陳誠莫屬,所以有時候倔一點並不是壞事,是好事。

對於陳誠來說也是如此,只有回歸老本行,到戰場上去體現價值,才能找到繼續往上攀登的階梯。

宜昌失守的教訓表明,李宗仁第五戰區難以顧及江岸戰場,要保衛重慶,就需要在宜昌到重慶之間建立一個新戰區。

宜昌原先有一個第六戰區,但這個戰區是配合薛岳第九戰區而設立的,其目的也主要不是為防衛宜昌,而是確保湘西。之後,因為桂南會戰暴露出機構設置過多的問題,包括桂林行營、第六戰區在內都被撤銷掉了。

1940年7月1日,中國統帥部決定在宜昌以西重設第六戰區,任命陳誠為第六戰區司令長官兼湖北省主席。

當時隨著抗戰深入,各個戰區的問題都越積越多,第六戰區雖然是個新戰區,然而也無非是把七七八八的部隊拼湊在一起而已,所以該有的一樣也少不了。

陳誠把問題都擺在桌上,發現最棘手的是兩條。

其一,缺額。每支部隊都缺,而且缺得觸目驚心,看著一個軍,其實不及一個師,看著一個師,其實不及一個旅。

如果對軍隊實際情況不了解,指揮打仗時就很成問題。比如按照日本人的「大隊定律」,你進攻他的時候,前面一個日軍大隊,你至少得派上三個步兵師,但結果這三個步兵師只能稱為三個步兵旅,最多合一個師,那如何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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