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勇敢的心(一)

6月15日,近衛召集御前會議,進行專項研究。

研究的還是那個讓他們頭疼和糾結了無數次的老問題:中國究竟落到什麼地步,或者說哪些地方被攻下來,才能夠搖白旗投降呢?

上海被否定了,南京也被否定了,最後以為是徐州。

從徐州會戰到蘭封會戰,再到花園口決堤,日本侵略軍死傷了三萬兩千人,約合兩個師團,徐州也總算攻下來了,可是蔣介石軍隊仍然沒有一點肯服軟的跡象。

顯然,徐州也不是,那就只有武漢了。

內閣大臣們認為,中國說大也就這麼一塊地方,要是能夠把武漢和廣州,特別是武漢侵佔下來,蔣介石不服也得服。

近衛一錘定音,這回要把日本全部國力都集中起來,爭取一勞永逸,一年之內完全解決「中國事變」。

到此為止,已經沒有人記得局部化及不擴大政策了,這個窟窿越捅越大,再也難以補上,中日之戰開始正式演變成全面戰爭。

6月28日,「華中派遣軍」沿江而上,攻破了馬當要塞。

馬當號稱「水上馬其諾」,從南京淪陷開始,中國統帥部先後投入施工人員將近八百多人,花了一年多時間修築,滿以為足可抵擋一陣,不料幾天工夫便宣告完結。

馬當是九江的屏障,馬當一失,九江岌岌可危。

「保衛大武漢」「保衛大武漢」,口號喊得震天響,誰也想不到,僅僅一個月時間,人家已經侵占到了你的鼻子底下。

馬當守軍用重機槍進行阻擊,但仍未能守住要塞

蔣介石把駐守九江的令牌交給了張發奎。後者是當年的「鐵軍」軍長,薛岳的老上級,而且也參加指揮過淞滬會戰,應該是最佳人選。

九江稱得上是個好漢雲集的地方,此處古稱江州,既有山水美景,又有鼎盛人文,所以施耐庵才會把「梁山好漢劫法場」的重要場景安排在這裡。

那正是梁山泊興盛的開端,記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黑旋風」李逵拎著兩板斧,「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的生猛和火暴。

張發奎也在九江拎著板斧砍過人,不過他砍的不是「江州軍民」,而是孫傳芳,後者被他砍得狼狽不堪,節節敗退。兩個月之後,張發奎便在武漢因功由師長升為軍長,成就了北伐「鐵軍」的輝煌一頁。

說九江是張發奎的福地也並不為過。

禍福相生,是你的福地,就必然是別人的禍地,比如即將上場的對手。

重排棋局

雖然成功地攻破馬當,但日本侵略軍此間受到的損失也著實不小,海軍被擊沉擊傷九艘軍艦,被迫增派艦隊,而負責地面侵佔的台灣旅團一仗就有五百多人被打死在馬當要塞之前,湖水為赤,不得不就地補充兵員。

九江一戰關係重大,中國軍隊肯定要全力以赴,能不能順利拿下,日本統帥部的一幫頭頭腦腦們心裡打起了鼓。

日本人是很重視總結經驗教訓的。在他們看來,先前對華情報工作過分偏重於人,也就是大家都熱衷於掌握和分析「中國軍閥」的動向及其相互關係,像土肥原、板垣等「中國通」,數十年如一日,樂此不疲地干著的都是這個活。

畫地圖的工作也做,但是主要集中於北方,南方的「地勢調查工作」做得相對糟糕,由於用兵時未能有效掌握地利,結果兩次淞滬會戰都打得太苦,沒能以閃電的速度將中方一擊倒地。

有沒有這麼一個人,既是有名的「中國通」,又熟悉南方地理,還有打仗的經驗和資歷?如果由這樣的人來指揮九江乃至華中戰場,未來的戰爭將不至於陷入過去的困境。岡村寧次是「榮耀的第十六期」中最重要的成員

按照這個標準,日本軍部撥過來撥過去,終於找到一位。

岡村寧次,畢業於陸大第二十五期,是繼板垣、土肥原、磯谷之後,「榮耀的第十六期」中最重要的成員。

很多日本將軍早期都參加過日俄戰爭,岡村也不例外。第一次作戰,他以小隊長的身份指揮隊伍在森林裡和俄國人交火,由於視野受到限制,便爬到樹上去進行觀察,這時有個部下對他提出了忠告。

這個部下告訴他:打仗不能光會逞英雄,要會動腦子,你站在高處指揮是很危險的。

那時候的岡村還沒有任何實戰經驗,他能做人家的上級,純粹是因為剛從軍校出來,那個部下才是飽經戰火的老兵。

岡村從此就把部下告誡的這句話牢牢記在了心裡,每仗都儘可能動足腦筋,用足謀略,這也是他後來被稱為日本軍事天才,在軍事成就上遠遠超越其他日本將領的重要原因。

不過日本軍部當初並沒想到岡村還有這一手,他們只知道,岡村十多年前在九江一帶混過,而且當過孫傳芳的軍事顧問,在日本現任將軍中沒有第二人有此履歷。

事實上,岡村跟張發奎也算是老相識了。當張發奎揮斧猛砍孫傳芳的時候,這位軍事顧問同樣抱頭鼠竄,不知往哪裡躲好。

忽然看到江面上有日本海軍的軍艦,他趕緊上前呼救,可是人家不讓上。

原因是岡村穿著北洋軍服,那時候孫傳芳的軍隊里有好些人都是留日學生,會幾句日語的不在少數,日軍水兵就認為這廝是冒充的日本人,被逼急了想來搭順風船。

跟小兵說不清楚,岡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幸得一個海軍軍官走上前,問明事由後才放下軟梯予以收留。

十多年過去,如今海軍軍官成了艦隊司令官,而他當時無意中搭救的「軍事顧問」也不得了,岡村此前已經是關東軍仙台第二師團師團長了。

你可以說岡村是張發奎的手下敗將,但這一說法其實既不完整也不確切。內戰之中,北洋軍打不過北伐軍,就算旁邊有日本顧問可以幫著畫圖紙、做方案,又有什麼用?

日本統帥部認為,岡村對九江及華中地區的人情地理十分熟悉,「華中派遣軍」要想順利攻取武漢,下面缺不了這樣的大將之才。

岡村隨後便被調任第十一軍司令官,專負指揮華中戰場之責。7月19日,他搭乘海軍旗艦,從南京溯江西上。四天之後,到達了湖口前線。

僅僅這個姿態就讓人刮目相看。因為湖口處於最前沿位置,對岸即為中國守軍。一般來說,最高司令官很少有距離前線這麼近的。

岡村此舉,顯示的是一種自信。

歷史重新給昔日對手安排了一副棋局,九江那邊是張發奎,湖口這裡則是岡村寧次。

華中作戰,不比北方,某種程度上,就看雙方將領對山川形勝、地理構造的熟悉和理解程度。在這方面,別說一般日軍將領,就連張發奎本人恐怕都難以與岡村比肩。

岡村當年的苦頭不是白吃的,不光他自己記住了沿途景物,還從孫傳芳身邊偷到了無價之寶。

這是一張華中地區的五萬分之一比例地圖,系歸國後效命於孫傳芳的中國陸士留學生實地測繪而成。這些學生在日本專門研習過陸地測量,其測量和繪圖方式與日本完全相同,因此所繪出來的地圖也有別於那種毫無軍事價值的「長江萬里圖」。

整個武漢會戰,日軍所使用的軍事地圖,絕大部分是該圖的複製品。就當時情況而言,再找不到更詳細的地圖了。

對下贏這局棋,岡村信心滿滿,這個「南方中國通」甚至開始悠然自得地欣賞起湖口的風光來了。

大意失江州

其實光從雙方兵力數量的對比來看,日軍並不佔優勢。

經過半個多月的休整補充,台灣旅團已基本恢複元氣。在此之外,岡村又從第十一軍中增撥了一個第一〇六師團參戰。

自淞滬戰役打響後,日本在十七個常備師團之外,已經成立了包括第十三師團、第一〇一師團在內的七個師團。可是隨著佔領區域的擴大,到處都需要警備部隊,如果還要再侵佔武漢,光增加這七個師團無論如何是不夠用的。

於是再擴再編,呼呼地又冒出了十個師團,日本陸軍總量一下子達到了三十四個師團。

第一〇六師團就是這次為了侵佔武漢而擴編出來的新編師團,看番號就知道了,其兵員同樣來自於熊本第六師團的家鄉。在當年的日本,凡是南九州的人差不多一個德行,全以好勇鬥狠為能事。岡村或許就是看中了那一股子邪氣,才把這個新師團列為前鋒。

即使這樣,整個九江之戰,岡村投入兵力也僅為一師一旅,反觀集結在九江的中國軍隊卻有十萬之眾,僅軍建制的部隊就有好幾支。

岡村能夠這麼鎮定自若地觀賞風景,不僅緣於他對九江的地形瞭然於胸,事先盤算好了即將開始的每一個步驟,還因為他比其他日軍將佐更為冷靜,而且更加善於琢磨一些細小環節。

自被任命為第十一軍司令官後,最讓岡村感到擔心的,並不是己方的戰鬥力,而是對方的士氣。

他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中國軍隊屢戰屢敗,卻越戰越頑強,到台兒庄戰役時,甚至被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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