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阿甘一樣的人

在郝夢齡陣亡後,最困擾衛立煌的就是繼任者問題。

所謂三軍易得,一將難求,戰事又急如星火,如果說師旅長還可以由下級依次遷升的話,軍長由誰來代呢,這可是一副最重的擔子,不是誰都能挑得起來的。

衛立煌想到了傅作義,在他看來,只有這位綏遠抗戰時的名將才能坐鎮中央,接替郝夢齡。

傅作義此時正擔任預備軍總指揮,不過他說其實有一個人比他更合適。

這個人就是陳長捷。

那天,陳長捷忽然接到一個緊急電話,要其火速趕到位於紅溝的前敵指揮所。

問對方是什麼事,只說你來後自會明白。

去了才知道,郝、劉兩位軍、師長已同時陣亡,而傅作義向衛立煌推薦的中央區域防守總指揮人選正是他陳長捷。

陳長捷,福州人,畢業於保定軍校第7期。

在晉綏軍中,陳長捷是極少的非山西籍大將,因此受到同事的排擠乃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偏偏他在性格上也屬於古怪和不合群類型的,平時喜歡較真和琢磨事,而他較真和琢磨的通常又只有一樣,那就是打仗。

此人乍看文質彬彬,似乎很難把他與打仗聯繫到一起,卻具備很高的軍事天賦。如果你看過他寫的回憶錄,就會明白,這人就是一個指揮大兵團作戰的料,思路異常清晰,視野十分開闊,而且常有較為深刻的見解蘊藏其中。

他的記述是可以作為軍校指揮學專業教材的,我以為。

這是一個難得的軍事天才,不僅是人才。

可惜,在吾國的環境之下,天才這個名字往往就意味著悲劇的開始。

光會打仗,怎麼行呢?

說起打仗,傅作義亦十分了得,傅、陳二人後來也惺惺相惜,可傅能在綏遠打下一片天,成為一方小諸侯,那就不光是一個會打仗就能框范住的,其間的奧妙多了去。

可陳長捷除了擅長打仗以外,幾乎就是一個「獃子」,平時既不會看上司臉色,又不會逢場作戲,雖有突出的軍事干長,卻顯得鋒芒畢露,在庸碌成風的晉軍將領中,幾如異類怪物一般。

陳長捷師可名之為「工兵師」,一向都是被閻錫山派去干苦力活的,比如修建國防工事什麼的。部隊里鋤頭釘耙倒是很多,唯獨缺的是戰時裝備,但它的實際戰鬥力,卻是晉軍中的翹楚,比晉軍其他部隊都要高出老大一截,即便威猛如綏軍各部,也鮮有可匹敵者,只是老閻不識寶,一直不予重用罷了。

南口戰役時,他救了湯恩伯;平型關前,若不是其他部隊不配合,差點就能斬板垣於馬下了。傅作義本人是英雄,自然也識得英雄,所以才會向衛立煌鼎力推薦。

天必降大任於斯人也,受命於危難之際的陳長捷即將登上的,是個人軍事生涯的又一高峰。

與對日作戰時,各個部隊或多或少都想保留自身實力不同,陳長捷每次打仗,都是脫光膀子干,全力以赴,沒有一點藏著掖著的私心雜念。

他手上原有兩員猛將,在南口和平型關各折一個,換了別人,哪裡肯這麼輕易就把自家好料都給抖摟出來,還花得一文不剩,也就一個陳長捷。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阿甘一樣的人,在我們這個盛產「聰明人」的國度,如此任勞任怨的「傻子」的確稀有。

阿甘說,生活就像是一塊巧克力,永遠不知道下一塊究竟是什麼滋味,陳長捷伸出手去,打開了屬於自己的盒子。

打開一看,觸目驚心。

隨著四位軍、師、旅長的戰死以及反攻南懷化的失敗,在無大將進行約束和協調的情況下,防守各軍幾乎全亂了套。

大批軍事人員從前線潰退下來,這些人裡面,傷兵情有可原,可讓人不堪的是,裡面竟然夾雜有偽裝的,還有的倒是真受傷了,卻並不傷筋動骨,只是怕死才溜了號。例如有個當團長的哥們兒,僅僅受了點輕傷,就哭哭啼啼地跑下場,導致留在陣地的那個團無人指揮。

鐵路既要運人,又要運彈藥糧食,運力本來就有限,前方這樣潮水般地一涌,必然導致接濟不上,開往太原的火車幾乎為之脫力。

一時走不了的人們擠在一塊,白天炊煙四起,夜晚燈火通明,日機在天上看到了,毫不客氣地扔炸彈下來,咣咣咣一頓炸,這個慘。

剛剛上任就敗象畢現,陳長捷,你不用上來了,還是直接下去吧。

果然,陳長捷往前線還未行得三里路,迎面就撞見一個旅慌慌張張地撤退下來。

哪裡走。

陳長捷一個眼色,隨從衛士們立刻拔出槍,把帶隊旅長給圍了起來。

郝夢齡儒將風格,雖也申明紀律,但見面多少會給人留些面子。與之不同,陳長捷說話卻直來直去,很少繞彎,他當著這個旅長的面就罵了起來。

你想往哪裡跑,是當著全國軍隊的面往後跑嗎,虧你的,不嫌丟臉?

給我衝上去,再下來,小心後果。

聽完訓斥,旅長的臉變得一陣紅一陣白,趕緊率隊回頭打衝鋒,把陣地重新奪了過來,而且從此未敢再後退一步。

陳長捷的立威不是光指著別人,他是先拿自己開刀的。

「工兵師」起家的四個團被他全部放在第一線——你們先擋在最前面,好讓我在後面從容布陣。

開始劃塊,你負責這塊,他負責那塊,部隊得拉上去,所有包括師旅團的高級指揮官也必須留在前沿戰壕,與士兵同命運,這就等於把李仙洲的做法推而廣之了。

陳長捷再次嚴令前線部隊,即使傷亡再大,也不得私自轉移陣地或向後撤退,叫守哪兒就守哪兒,一動也不能動。

這個時候的確不能再動了,倘若再動來動去,忻口就不用守了,板垣可以輕輕鬆鬆直取太原。

雖然自家已經做了榜樣,可還是有人不肯聽從號令。

原郝夢齡部隊的一個旅長拿著陳長捷下發的命令,氣哼哼地衝進了指揮部。

你這是什麼計畫?

陳長捷問怎麼回事。

這位旅長說,我的防線太長了,守不了。

因為是郝夢齡的手下,陳長捷忍了忍性子。

你看,現在部隊少,戰線長,大家都是這樣,沒有辦法,你就暫時勉為其難吧。

旅長還不了解這位新任指揮官的個性,陳長捷好言相勸,他卻反而來了勁,不管怎麼好說歹說,就是賴著不肯走,而且態度強硬,喋喋不休。

陳長捷勃然大怒,桌子一拍,好哇,你們郝軍長屍骨未寒,你就這麼猖狂,以為我管不了你是吧。

你不是說不能守嗎,行,那就等於說,閣下如今是廢物一個了,乾脆,斃了再說吧,來人!

衛士們應聲而入。

指揮部的大小參謀們,都沒想到陳長捷會對旅級軍官動真格的,那位旅長更是嚇得臉都白了。

他知道陳長捷要砍自己的腦袋並不困難。李服膺怎麼樣,人家還是堂堂軍長,閻老西的嫡系親信,說拿去祭旗還不就拿去祭了,你一個旅長有什麼了不得。

假如在古裝戲裡,這時候就得撲通跪倒在地,然後磕頭如倒蒜,口稱大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可憐的旅長一個勁兒站在那裡發抖,不過好歹還知道學著念這幾句活命道白:部下錯了,饒我這一次吧。

軍中無戲言,陳長捷要嚴以立威,自然不肯輕易鬆口,圓場的事得由他的搭檔來。

陳長捷的參謀長見火候已到,忙上前解勸:這小子臨陣抗命,死100次都應該,不過看他的樣子,倒好像已經有些悔悟了,不如寄上他的人頭,讓他在軍中將功贖罪,暫時效命。

陳長捷這才揮了揮手,去吧,不過記住,軍法無情,一定得給我頂住打。

這位旅長僥倖保住腦袋,跑回陣地後,比前面那位挨訓的旅長表現還要賣力。

把當官的制住後,陳長捷隨即向前線將士約法三章,即「三不許退」:無命令不許退,輕傷不許退,彈盡援絕不許退。

執法隊立於作戰部隊身後,隨時監督執行情況,發現有違規者當場處決。

「陳氏三章」,似乎條條都顯得那麼不近人情,基本上就是說,你得跟陣地死一塊了。可是實用就是真理,自頒布「陳氏三章」後,戰場的混亂局面立刻為之一變。

道路不堵了,陳長捷親自指定車皮,說這幾節你們什麼也不要運,就拉人,把滯留和剛送來的傷兵給我集中送到後方去。

如此一來,大夥堵在一塊挨炸彈的事也少了。

在把幾條線都梳理清楚後,陳長捷開始與板垣展開了激烈的鬥法。

首先就是特種戰的較量。

日軍能在中國戰場上「戰必勝,攻必克」,說穿了,很多時候都是靠特種部隊給鋪路的,但在忻口戰場的中間區域,由於到處都是山頭,一片坑坑窪窪,坦克首先受到限制,無法充分發揮作用。

在前線,對中國守軍威脅最大的其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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