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烽火長城

1937年8月7日,蔣介石在南京主持召開了全國將領國防會議。

要把舉國諸侯都召集到一起,討論合在一起打仗這件事,若放在以前,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各個山頭的武林派別,什麼少林武當,峨眉崑崙,過去多多少少都跟你有過那麼一點恩恩怨怨,不是一個帖子發過去,人家就肯賞臉,來赴你這個武林大會之約的。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國難當頭,匹夫有責,就連曾稱霸一方的諸侯,也不能置之度外。

去,自然要去,但是大大小小的算盤還是要撥的。

山西的閻錫山、山東的韓復榘沒有問題。

宋哲元即使到南京後還痛哭一場,後悔自己棋錯一著,不僅丟了平津,還損兵折將,那慘兮兮的樣子,把一旁的閻、韓看得心拔涼拔涼的。

唇亡齒寒,再不往前頂一下,後面輪到的就可能是自己了。

廣東的余漢謀問題也不大。

他是蔣介石親自扶上馬的,兩廣事變結束又沒多久,屁股還沒坐穩,造反既無資本又缺膽量,所以只會「月亮走我也走」。

尚讓蔣介石把握不定的是西南那幾個諸侯。

廣西李、白拿著蔣介石「共赴國難」的電報,把新桂系將領都召到一起商量。

這份英雄帖,四川劉湘和雲南龍雲也幾乎同時收到了。得知李、白那裡也有一份,他們趕緊派人來勸阻,說你們千萬別去,這老蔣一貫居心叵測,這次是不是想借抗戰之名,把咱們這些老夥計都給扣在南京啊。

說得有理。可是新桂系的這些人也不是縮在廣西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們天天都在觀察時勢。

如今不比從前,是真抗日不是假抗日。

廣西就跟當年晉東練兵的29軍一樣,也是把日本軍閥作為假想敵的,否則的話,如何動員民兵,又怎樣打造「民防建設模範省」?

倘若不去,平時喊的那些抗日口號豈不明擺著是在自欺欺人。

去是肯定要去,問題是派誰去。

以前兩廣事變,蔣介石發出邀請函,白崇禧不肯去,李宗仁去了。大家排排座次,怎麼輪也得輪到白崇禧了。

這是一個正名的好機會。

白崇禧便說,這次老婆是堅決支持我去的,抗日時機成熟,正是吾人報效國家之時。

得知白崇禧鐵定赴京,蔣介石大喜過望,馬上親自派飛機到桂林來接人。

那天正好下著大雨,天氣不好,就來了一架水陸兩用座機。

估計這水陸機還屬高科技,連飛行員都是德國人。飛機起飛後,先到南昌,本來想先下去休息一下的,不料雨下得越來越大,就像從天上倒下來似的,機場由於積水太深,連水陸機也沒法停。

無奈,繼續往南京開吧。到了下關機場,往下一看,跟南昌沒什麼兩樣,也是水漫金山,根本就落不了腳。

這真急死人。幸好,旁邊還有一個水上機場,總算是停住了。

白崇禧到達南京,把日本人都驚動了。

早在北伐時期,因為打過一些漂亮仗,白崇禧就有「戰神」之美譽,乃至在他抵寧後的第二天,日本有家報紙即予以報道:戰神歸來,中日戰爭終不可免。

白崇禧赴約南京,不僅安然無恙,而且在國內聲譽上率先拔得頭籌,如此一來,其他西南諸侯再也坐不住了。

說到底,在當時那種大氣候之下,國內無論哪個政治派別,要想立住腳的話,都是要扛抗戰這桿旗的,要不然,你就等著砸牌子吧。

國防會議當天,劉湘就趕到南京,幾天之後,龍雲也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

會議開始後,在討論和戰問題時,閻錫山第一個發言,極力主戰。第二個發言人就是劉湘,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不僅極力主戰,還報出了具體的數據。

一旦抗戰,四川可出兵30萬,壯丁500萬,並供給若干萬擔糧食。

當著大傢伙的面,劉湘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個多小時,把眾人都給鎮住了,連旁聽的孫科都偷偷寫紙條,說沒想到四川人這麼會講話。

會議結果,凡發言者,一致主戰。

日本方面則殺氣騰騰。

在這之前,為什麼杉山元還覺得有點爭不過石原,為什麼所謂的強硬派和穩健派看上去還能夠勢均力敵,不是說大家真的被石原老師的宏闊遠見所震懾了,而是他們對能不能在短期內全取平津乃至華北尚無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是實踐證明,從香月奉旨出發,到平津淪陷,連一個月都不到,這使強硬派的尾巴一下子就翹上了天。

如今的杉山元樂得牙都快碎了,他再也不屑於與那個叫做石原的小青年去白費口舌。

軍人就得有個軍人的樣,看看這傢伙,一天到晚沒個正形,就喜歡靠一張嘴嘚不嘚。怎麼樣,「支那」有你說的那麼難打嗎,平津還不是輕輕鬆鬆就被我們給拿下了。

平津一戰,使石原身上「民族英雄」和「唯一戰略家」的光環大為褪色,後者關於「陷入中國泥潭」的預言在軍部也幾乎淪為了一則笑談。

中國軍隊有什麼呢,我們還沒花太多力氣,他腳下的地就在抖,他身邊的水就在流,最後他也必將一無所有。

在日本國內,從關東軍到參謀本部,從普通軍人到議會政客,從一般國民到皇室成員,都被「勝利的光芒」搞得暈頭轉向,完全不知西東了。

在臨時議會上,一下子通過了軍部提出的33個提案。這些提案裡面,政治的、經濟的、軍事的都有,反正一個目標,都是奔著侵華戰爭去的。

作為元首的裕仁當仁不讓,自己給自己戴了頂帽子,呼為「海陸軍大元帥」,並建立了統帥部。

這標誌著此時的日本國內已進入了戰時體制,戰爭機器隆隆開動。

平津之後,香月繼續進攻綏察兩省,不過在此之前,他首先要經過南口。

8月11日,南口戰役打響。守南口者,為湯恩伯。

湯恩伯,浙江人,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18期。

民國年間,「軍事學東洋」潮得很,猶如現在的考托福雅思,拿著陸士文憑回來的,不說走路個個鼻孔朝著天,起碼衣著得光鮮,有個「海龜」的樣。

湯恩伯卻怎麼也看不出他是什麼「海龜」,也許叫他土鱉都是客氣的。這位仁兄是個黑臉大漢,天氣熱的時候,兩隻褲腳,一隻包著鞋跟,一隻卷到膝蓋,活脫脫一個老農的形象。只有穿上軍裝,別人才會知道他是當兵的,而他又是一個邋遢兵,軍帽、皮帶、軍服的顏色竟然還可以從灰到黃分出幾個檔次,那就表示,有的是剛剛洗過,有的已經好久沒洗了,屬於生人勿近類型。

兄弟是個粗人!

把湯恩伯往士兵堆里一扔,根本就看不出他是個官,而湯恩伯也確實經常把自己扔到兵堆里去。他閑下來不是正襟危坐地坐在大帳里,而是主動去找基層的兵吹牛,特別喜歡找號兵,因為號兵對下面的事情知道得多,也能吹,大家其樂融融,有什麼說什麼,時間長了,老湯遂有「與士卒同甘苦」的美名。

湯恩伯原先駐防綏遠,接到命令後,他便率自己的第13軍火速往南口趕,可是在張家口被劉汝明給攔住了。

劉汝明不肯讓他去接防南口:這是我的地盤,說不能過就不能過。

這一天是7月25日,第二天北平就發生了「廣安門事件」,華北有如一個即將爆炸的火藥桶,可是南口近在咫尺,你卻不得其門而入。

湯恩伯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恨不能給劉汝明跪下磕頭,可是那個土霸王卻始終不肯鬆口。

老湯一路上考慮的都是敵情戰術問題,他當時不僅準備接防南口,還有進入華北援助第29軍的計畫。

可偏偏在這節骨眼上,讓自己人給擋了道,而且無論如何都過不去。

戰場之上,時間是耽擱不起的,幾天之後,平津便雙雙失守。

湯恩伯捶胸頓足,痛心之至,然而這些內幕又不能跟部屬們多講,那些拚命三郎幾乎個個性如烈火,眼瞅著哥幾個都是去為國效命,又不是奪人地盤,你給來這一套,立馬拎著斧頭去找劉汝明算賬都有可能,那樣事情就鬧大了。

只有自己悶在心裡,平時那麼愛說話的人現在也啞巴了,即使親近的人問起,老湯也什麼都不說,只是含著眼淚,黯然神傷。

打又打不得,過又不能過,後來總算找到了辦法,卻還不是通過正規途徑,而是託人情,找關係,走後門的結果——劉汝明的老長官是馮玉祥,開了這個後門,劉汝明才答應放行,就這樣,老湯以堂堂中央軍中將軍長的身份,還不得不一路賠盡小心,唯恐劉汝明又忽然變卦。

南口為長城要隘,南京政府早就撥下專款給劉汝明,用於修建國防工事。可是湯恩伯到了南口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別說國防工事了,劉汝明連個棚子都沒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