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冒險家們正在行動。
石原莞爾待在旅順,坐等關東軍司令官本庄繁,後者當時外出,對整個行動計畫尚不知情。
板垣則坐鎮瀋陽特務機關辦公樓,統一指揮攻擊行動。
9月18日晚的東北:今夜,將註定無人能夠入眠。
時間是深夜10點。川島中隊在柳條湖鐵路段實施爆破。
要搞爆破,這裡存在著一個技術性的問題,因為那段鐵路屬於日本自己所有。
炸自己家的鐵路固然心疼,但最重要的是還不能出事故,萬一鐵軌壞了,列車也上了天,那邊北大營卻沒能攻下來,這就真成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因此,事前石原專門請了爆破專家進行精確測算。
先算出一個安全長度,大概一米半長,然後又規定了炸藥數量。
在「皇姑屯事件」中,河本光炸藥就倒騰了120公斤,要用30個大麻袋裝。
現在的黃色炸藥一共用了42包。
別看數量不少,其實並不多,因為都是小包。
42包是有講究的,少一包炸不了鐵軌,多一包得翻車。
它要求達到的最終效果是:鐵軌雖然炸斷了,但高速行駛的列車能夠安然無恙,就算暫時晃那麼一晃,通過絕對沒有問題。
你別說,搞到這麼精確,還真得找個專家才行。
為了使效果看起來更逼真,他們把炸藥埋在土裡,這樣一旦爆炸,就可以製造出煙塵瀰漫的景象。
由於投資少了,再怎麼折騰,跟炸張作霖列車時的壯觀場面還是不能比。好在也不是給別人看,自己知道就行了。
鐵軌總算是炸了。
沒等鼓掌慶祝,就發生了一件讓他們心跳不止的事。
早不來,晚不來,一列自長春開出的列車呼嘯著來了,經過爆炸地點時還特地歪了那麼一下下。
這些傢伙差點一口氣沒接上來。
幸好,過了。
列車沒事。
川島中隊怪叫著向北大營衝去。
一個中隊相當於一個連,一共105人,比水滸的108將還少3個,而且這個中隊屬於守備隊,並非關東軍的正規部隊。
北大營里駐紮的,是王以哲第7旅。
這個旅有一萬多人,步槍、機槍、大炮樣樣齊備,屬於東北軍的「王牌部隊」。
100比1。就算不是精銳,不是「王牌」,圍成一圈,踩也能把你給踩死。
賬誰都會算。顯然,日軍105將完全是抱著必死決心往裡面闖的。悲觀一點的,恐怕連遺囑都準備好了。
拋開立場,我覺得這105將無論如何都算是好漢。明知必死,還要飛蛾撲火,那真是需要一點不把自己當人,只當炮灰的決心和勇氣的。
可是等他們閉著眼睛衝進去的時候,一睜眼,才發現情況大出預料之外。
那一萬多人不是準備和他們拼殺的勇士,倒像是一萬多頭待宰的羔羊。
天照大神啊,是你在保佑我們嗎?
接下來便出現了世界戰爭史上難得一見的奇觀。
一百多人追殺一萬多人,而且追得蕩氣迴腸,毫無顧忌。
都是軍人,還號稱「王牌」,對方不過是看看鐵路的守備隊,當兵的差距怎麼會這麼大呢?
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東北軍那裡沒人指揮。
此時,北大營的最高軍事長官、第7旅旅長王以哲,竟然不在營內。
哪裡去了?
既非開會,也不是彙報工作,而是找樂子去了。
旅長不在,不是還有團長嗎?
三個團長,一個都不在。
去了哪裡?
也是找樂子去了。
幸好還有一個負責的。只是這個負責的等於不負責,因為據說他不會打仗。
這位兄弟的職務是旅參謀長。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混上去的。參謀長不會打仗,也算世間一奇。
不會打仗但會打電話,趕緊請示更大的參謀長——負留守責任的東北軍參謀長榮臻。
火燒眉毛的關頭,居然還能想到先請示領導,這參謀倒也沒白當。
榮臻那兩天正在給他老爺子辦壽誕,忙得暈暈乎乎,電話打過去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先用張學良前一陣給他的類似外交辭令的指示應付一下:暫時不允許抵抗,等待命令。
然後趕緊打電話請示北平的張少帥。
住在北平的張學良夜生活還是蠻豐富的,像他的將官一樣,這麼晚了還在找樂子。
他在看梅蘭芳的《宇宙鋒》。
得知這一情況,趕緊從戲院跑出來,連夜召開東北軍政首長會議。
集體商討的結果是不能抵抗。
不能抵抗,雖然僅僅只有四個字,但裡面包含的意思很多。
首先是對日軍此次發動進攻意圖的判斷。
張學良的看法,是關東軍只不過仿效當年的蘇軍,想通過一場局部戰爭來要求更多的「南滿特權」。
是局部,還是全局,是想要求「南滿特權」,還是要獲取整個東北。這很關鍵。
如果是前者,戰爭無非就是推動談判的手段,最終大家還是會回到談判桌上,那麼最後關東軍該回哪裡還是回哪裡去。
如果是後者,那就關係到端東北軍的老窩了。張學良不是二傻子。出來混靠什麼,一靠部隊,二靠地盤,而部隊又得靠地盤提供給養,如果沒了地盤,他張學良和東北軍還靠什麼立足?
所以,前者可不必抵抗,而後者則非抵抗不可。
張學良選擇的是前者。
不必抵抗,就是說可以抵抗,也可以不抵抗,那為什麼一定要選不能抵抗呢?
這還得說中蘇之戰給張學良以及他的東北軍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了。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就在那場戰役中,東北軍傷亡將近一萬多人,海軍全軍覆沒。
按照張學良的想法,關東軍的實力比蘇聯的遠東紅軍還要強(實際並非如此),如果東北軍獨自跟關東軍作戰,必然損失不小。
正是基於這些複雜的考慮,他給榮臻的回覆是:要避免擴大衝突,不得開槍還擊。
命令傳到第7旅那個參謀長那裡,明確為:部隊既不許開槍還擊,又要立即突圍。
這一番茶話會開下來,北大營的東北軍已經在地上躺了一大片。
官僚主義搞到這份兒上,也真是古今無二,丟臉算是丟到家了。
回過頭來看,這些「抵抗」、「不抵抗」的問答其實也都是在扯犢子。
北大營的士兵們,這種情景下,你們需要請示彙報嗎?
人家刺刀都頂到胸口這裡了,第一反應就是哪怕赤手空拳也得奪下他的白刃,不然還能叫當兵的?
你人多啊,一萬多人呢。日本兵就算是渾身長刺的八腳怪物,也只不過一百來號。
難怪自此之後,東北軍的士兵就再也抬不起頭來。
恥辱啊。
得到榮臻的指示,第7旅官兵如遇大赦,推倒營房後牆,跑了。
9月18日晚上,北大營槍聲四起時,關東軍司令官本庄繁已經回到了旅順。
這時他接到了板桓發來的多份電報,一會兒說「暴虐」的中國軍隊把「南滿鐵路」炸了,一會又說他們發動了對日本軍隊的突然襲擊。
本庄繁不知道板桓石原們究竟在搞什麼鬼,突然收到這種電報,自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直到石原把事情解釋清楚,他才恍然大悟。
但是當石原勸說他下令全面攻佔瀋陽時,他還是予以了回絕。
因為作為關東軍的當家人,他必須掂量清楚,這一注投下去到底意味著什麼。
瀋陽畢竟是東北軍的大本營,攻佔瀋陽,就意味著向東北軍全面宣戰。不攻佔瀋陽,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倘若對瀋陽開火,則一切覆水難收。
正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板垣再次來電,守備隊已佔領北大營,駐瀋陽的關東軍也已向瀋陽發起進攻。
那意思,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們要干到底了。
本庄繁接到報告後,閉目沉思了幾分鐘,然後對圍在他身邊的石原和參謀們說:這件事由我擔責,干吧!
從「九一八」槍聲打響的那一刻起,張學良在東北的戰略判斷和決策已經錯得一塌糊塗了,而且他誰都怪不了,只能怪他自己。
畢竟這東北是他老張家傳下來的江山(「改旗易幟」後也只是名義上算南京政府的)。你不當心,難道還讓別人給你當心?
此次日軍對東北閃擊戰的成功,除了石原「滿蒙行動」計畫具有隱蔽性和突然性,日軍進攻戰術嫻熟外,與張學良平時疏於防範,緊急情況下判斷失誤,一味保存實力也有相當大的關係。
不過到現在為止,他並沒有全輸,在東北,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