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爾蘭沒有蛇

麥克奎因隔著寫字檯以某種懷疑的眼光打量著這位申請幹活的人。他以前從來沒僱傭過這樣的人。但麥克奎因並不是一位毫無慈悲之心的人,如果找活兒的人缺錢而且願意干,他從不反對給人家一個機會。

「你知道,這活兒他媽的很苦嗎?」他說。貝爾法斯特口音很重。

「知道,先生。」申請人說。

「要知道這種活要速戰速決。不能發問,不是野營訓練。乾的是包工活兒,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不明白,麥克奎因先生。」

「嗯,就是說,給你的錢多,但是用現金支付,不受官方條條框框限制,你懂了嗎?」

他說的意思就是開支時不交所得稅,不納國家保健捐款。他似乎還該補充說,沒有國家保險做擔保,也不管保健和安全措施。當天的活幹完,大家馬上都拿錢。由於他是承包商,他得拿大頭兒。找活乾的人點了點頭,表示「懂了」,儘管實際上並沒懂。麥克奎因打量地看了看他。

「你說你是學醫的學生,在皇家維多利亞念最後一年?」那人又點了點頭,「正放暑假?」那人還是點了點頭。

這位申請者顯然是手頭拮据的學生,需要錢來念完醫學院。這位坐在班戈這間破舊辦公室里經營著雞鳴狗盜生意的麥克奎因是拆除承包商,他的資產只包括一輛破舊的卡車和一堆都是二手貨的大鎚。他把自己看做是白手起家的人,虔誠地擁戴北愛爾蘭新教徒的工作倫理觀念。具有這種理念的人,不管來者看起來什麼樣子,他都不會拒之門外的。

「好吧,」他說,「你最好在班戈這兒找個住處,每天從貝爾法斯特趕來趕去,是不可能及時的。我們早上7點幹活,直到日落。按鐘點計工,很累,但很掙錢。要是向政府透露一個字兒,你就會被炒魷魚,像破鏟子一樣被扔出去,明白嗎?」

「明白,先生,請問,我什麼時候開始干?在哪兒?」

「卡車每天早上6點30分到火車站廣場接大伙兒,星期一早晨到那兒。工頭是大個子比利·卡麥倫。我會告訴他你在那兒。」

「好的,麥克奎因先生。」申請者轉身要走。

「還有件事兒,」麥克奎因手中舉著一支鉛筆說,「你叫什麼名字?」

「哈爾基尚·拉姆·拉爾。」那學生說。

麥克奎因看了看手中的鉛筆,看了看眼前的名單,又看了這位學生一眼。

「我們就叫你拉姆吧。」他說,於是把這個名字寫到名單上。

學生走了出來。班戈的7月,陽光明媚。這裡位於北愛爾蘭道恩郡的北海岸。

到星期六傍晚的時候,他在站前街不遠的一家破舊客棧里找到了一個便宜的住處,這一帶是班戈「一床加早點」小店的集中地,至少到火車站很方便。每天早晨太陽剛露頭兒,班車就要從那裡出發去工地。從他房間那積滿灰塵的窗戶,可以一直看到帶有欄杆的路基一側,貝爾法斯特開來的火車就從那裡進站。

他找了好多家才找到這個房間,有許多畝上貼著「一床加早點」的小店,但當他走到門口時,卻大都被訂完了。確實不假,在這盛夏季節,許多閑散勞力都蜂擁到這個鎮上來。更確實不假的是,麥克戈克太太是天主教徒,因而,她還有空房間。

星期天上午,他把隨身用品從貝爾法斯特帶了過來,大部分都是醫學書籍。下午,他躺在床上,想著他的故鄉旁遮普邦,那裡火熱的太陽照射著褐色山巒。再過一年,他就成了合格的大夫了。再經過一年工作實習,他就可以回到老家去給鄉親們治病了。他盤算著,這個夏天他可以賺到足夠的錢來渡過最後的難關。打那以後,他就有自己的工資了。

星期一早上6點差一刻時,他被鬧鐘吵醒,起了床,用冷水洗把臉,剛過6點就來到了車站廣場。時間還早,他便找了一家開門早的咖啡館,喝了兩杯紅茶。他的早點就是如此。6點一刻,那台破舊卡車由拆遷隊的一個工人開了過來。十幾個人圍了上去。哈爾基尚·拉姆·拉爾不知道該走過去自我介紹呢,還是在遠處等著好。他等在那裡。

6點25分,工頭坐著自己的汽車來了,把車靠在路邊,大步地向卡車走過去。他手裡拿著麥克奎因開的名單,掃了眼那十幾個人,都認識,點了點頭。這位印度人走上前去,工頭盯了他一眼。

「你就是黑鬼麥克奎因招來幹活的嗎?」他問道。

拉姆·拉爾站住了。「我叫哈爾基尚·拉姆·拉爾,」他說,「是我。」

沒有必要問大個子比利·卡麥倫是怎麼得到他的雅號的。他只穿襪子站著是6英尺3英寸,何況還穿著一雙大靴子,底上釘著釘子,尖上包著鋼。兩條胳膊像樹榦一樣,掛在寬寬的肩膀上,滿腦袋蓬蓬亂亂地長著薑黃色的頭髮。兩隻沒精打採的小眼睛惡狠狠地朝下盯著這個瘦小的印度仔。他顯然不很高興,他向地上唾了一口。

「那就上車吧。」他說。

在去工地的路上,卡麥倫坐在前面的駕駛室里,駕駛室與卡車後廂並沒有隔板,車廂里兩邊的長木凳上坐著十多個工人,拉姆·拉爾挨著後擋板坐著,旁邊是一個又小又結實的人,藍眼睛炯炯有神。他叫湯米·伯恩斯。他看上去很友好。

「你是哪兒人?」他問,完全是出於好奇。

「印度,」拉姆·拉爾說,「旁遮普邦的。」

「啊,哪的?」湯米·伯恩斯又問。

拉姆·拉爾微微一笑。「旁遮普邦是印度的一部分。」他說。

伯恩斯想了一會兒。「你是新教徒還是天主教徒?」他接著又問道。

「都不是,」拉姆·拉爾耐心地說,「我是印度教徒。」

「你是說你不是基督教徒?」伯恩斯驚詫地問。

「對,我信印度教。」

「嗨,」伯恩斯向大家說,「這位連基督教徒都不是。」他並不是氣憤,只是感到好奇,就像小孩剛剛發現一件新奇的玩具一樣。

卡麥倫從前面的駕駛室轉過頭來。「咳,」他喊道,「一個異教徒。」

拉姆·拉爾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盯著車廂對面的帆布篷。現在,他們已經來到了班戈的南邊,沿著公路向紐敦納茲方向眶嘔開去。過了一會兒,伯恩斯開始把他介紹給別人。這兒有一位叫克雷格,一位叫門羅,一位叫帕特森,一位叫博伊德,還有兩位叫布朗。拉姆·拉爾來到貝爾法斯特很久了,完全能從名字上識別出這些人都源自蘇格蘭,表明他們都是虔誠的長老派信徒:在6個郡里新教徒占多數,而長老派是他們的中堅。這些人看起來都很友善,都向他點點頭。

「你沒帶飯盒嗎,小夥子?」那位歲數大點、叫帕特森的問道。

「沒有,」拉姆拉爾說,「太早了,還沒來得及叫房東準備一個。」

「你得吃午飯,」伯恩斯說,「嗯,還有早飯,我們自己生火煮茶。」

「我一定買個飯盒,明天帶飯。」拉姆·拉爾說。

伯恩斯看了看印度人的膠底軟靴。「你以前沒幹過這種活吧?」他問。

拉姆·拉爾搖搖頭。

「你得有雙結實的靴子,保護你的腳,明白嗎?」

拉姆·拉爾答應,如果晚上能找到一家不關門的店鋪的話,就買一雙軍用靴。他們穿過了紐敦納茲,仍沿著A21號公路向南朝小鎮康伯開去,克雷格從對面看著他。

「你幹什麼工作?」他問。

「我是學醫的,貝爾法斯特皇家維多利亞醫學院的學生,」拉姆·拉爾說,「明年該畢業了。」

湯米·伯恩斯高興起來。「很快就要成為一名真正的大夫了,」他說,「喂,大個子比利,咱們誰碰傷了,拉姆這小夥子可以給咱們治治了。」

大個子比利咕噥地說,「他甭想碰我一手指頭。」

這句話把談話壓了下去了。一直到工地,誰也沒有吭聲。出了康伯,司機又向西北開去。在通向鄧多納德的路上開了2英里,向右上了一條小路,在樹林的盡頭停了下來。他們看到一座待拆建築。

這是一座巨大的舊威士忌酒廠,長期棄置不用,四壁瀕危。這地方曾經有兩家酒廠,都生產上好的愛爾蘭威士忌,但多年前都停產了。這是其中之一。它坐落於康伯河畔。河水從鄧多納德流下來到康伯,推動酒廠的巨大水輪,再繼續向下流,傾瀉到斯特蘭福德湖。大麥由馬車沿著那條小路拉來,一桶桶威士忌又沿著同一條小路運出去。推動機器的甜甜的河水也曾經用於酒鍋中釀酒,但酒廠已空空地閑在那裡,廢置不用多年了。

當然,當地的孩子常常闖進去,發現那裡是理想的玩耍場所。直到一個孩子摔斷了腿以後,郡政府來調查了一下,宣布它是危房,並向房主發出了強行拆除令。

這位房主是一家古老的豪門大戶的後裔,這些大戶曾顯赫一時。現在,他想把房子拆掉,越便宜越好。於是,麥克奎因便插足而人。用重型機械拆除,會快得多,但費用也多,大個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