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5月中旬的華盛頓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之中,街道上的行人第一次開始只穿件襯衣,在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落地長窗外面的花園裡,玫瑰花第一次絢麗地開放著。雖然窗戶敞開著,花草的芳香隨風飄進了當今世界上最有權勢的統治者的私人會客室里,室內四個人在聚精會神地研究著遠離美國的另一個國家的農作物。

威廉·馬修斯總統坐在歷屆總統慣坐的地方,背朝著南面的牆壁,面向北方,隔著一張寬闊的古式辦公桌對著舉世無雙的大理石壁爐,爐子佔據了北面牆壁的顯要位置。他的座椅和他大部分前任們的座椅截然不同,他們偏愛因人而異專門定做的座椅;而馬修斯總統的椅子卻是一張工廠生產的高靠背轉椅,美國高級董事們也許會坐這種椅子。因為「比爾·馬修斯」——正如他堅持宣傳廣告要這樣稱呼他——在歷次卓有成效的總統競選活動中總是一再強調,他在衣、食和其他物質享受方面的要求是簡樸而又大眾化的。那些他喜歡在橢圓形辦公室里親自迎候的許多代表將會見到這張椅子,所以它就不應該是豪華的。至於他面前那張高雅而又古色古香的辦公桌,他總是竭力說明這是他繼承來的,而且那已成了白宮的傳世之寶了,它將代代相傳。

但是,威廉·馬修斯就在那兒划了條界線。當他和高級顧問們舉行秘密會議時,這位甚至最卑賤的選民都可當著他的面稱呼他「比爾」的人物就不值一顧了。他還拋棄了原先那種好好先生的聲調和兜攬生意人帶著滿臉皺紋的露齒笑容,這種音容笑貌曾誘使選民們把這位「近鄰」送進了白宮。他的顧問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近鄰」,而是一位至高無上的人物。

坐在總統辦公桌對面直靠背扶手椅里的,是三位那天上午要求他單獨會見的人物。與他私人關係最為密切的是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他是總統的國家安全問題顧問和外交事務方面的知己。在西廊房和行政大樓附近,人們把他叫做「博士」或者「那個該死的波蘭傢伙」;斯坦尼斯拉夫·波克爾威斯基面部長得輪廓分明,有時為人們所厭惡,卻從未有人低估過他。

他們倆湊在一起是不可思議的,何況是如此情同手足;一個長著金黃色的頭髮,白皙的皮膚,是從南方來的盎格魯一撒克遜族新教徒,另一個肌膚黝黑,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虔誠天主教徒,在幼年時便離開克拉科夫來到這兒。但比爾·馬修斯對於一般歐洲人,尤其是斯拉夫人轉彎抹角的心理狀態並不理解;而波克爾威斯基受過耶穌會的教育,具有計算機一般的腦袋;總統常常傾聽他的意見,這樣也彌補了自己的不足。波克爾威斯基之所以受到總統的賞識還有另外兩個原因。他極為忠誠可靠,且並無任何超越比爾·馬修斯幻想之外的任何政治野心。但有一點保留之處——那位博士對莫斯科的人持懷疑和厭惡的態度,而國務卿的估價則較為溫和,這樣馬修斯就常常不得不用那位出身波士頓的國務卿的看法來平衡那位博士的觀點。

國務卿沒有參加由波克爾威斯基個人請求而召集的這次會議。在總統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就座的另外兩個人,是中央情報局局長羅伯特·本森和卡爾·泰勒。

文章上經常提到,美國的國家安全局是負責所有電子偵察活動的機構。人們普遍這樣認為,但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實際上國家安全局負責在美國本土以外代表美國的利益從事與偵聽活動有關的那部分電子監視和偵察活動:電話竊聽、無線電監聽,尤其是每天從太空中收聽用幾百種語言和方言傳輸的數以億萬計的字碼,進行錄製、解碼、翻譯和分析。但間諜衛星不屬於它的管轄範圍。通過安裝在飛機上,尤其是宇宙衛星上的照相機對地球進行視頻監視,則一直是美國空軍和中央情報局的一個聯合機構——國家偵察辦公室的職責範圍。卡爾·泰勒便是這個辦公室的主任,他是美國空軍情報局的少將。

總統把他辦公桌上一堆十分清晰的照片聚攏起來,遞給了泰勒。泰勒站起來接過這些照片放進手提公文包里。

「好吧,先生們,」他緩慢地說道,「你們讓我看到了,蘇聯境內一小部分地區的小麥長勢不良;也許這些照片中顯示的小麥只有幾英畝。那能說明什麼問題呢?」

波克爾威斯基看了一眼泰勒,點了點頭。

泰勒清了清嗓子說:「總統先生,我已冒昧地設法通過屏幕來顯示從我們的『禿鷹』衛星現在正傳送來的圖像,您願意看一看嗎?」

馬修斯點了點頭,看著泰勒走到一排電視機旁。在書架下方呈曲線形的西牆內放置著好幾架電視機,這些書架都特意做得很矮,以為電視機讓出地方。當民間代表在這間屋子裡的時候,新近安裝的這一排電視屏幕都被用滑動式的門遮住。泰勒打開了最左邊的一台電視機,回到總統的辦公桌旁。他從六部電話機中抓起了其中一隻聽筒,撥了一個號碼,只是說了聲:「播放。」

馬修斯總統對於「禿鷹」系列的衛星是知道的。它比先前的其他任何衛星都要飛得高,衛星上配備最先進的照相機,能在200英里以外透過霧、雨、雹、雪、雲和夜幕顯示出人的指甲的特寫鏡頭,「禿鷹」衛星是性能最佳的最新式衛星。

早在70年代,攝影偵察是不錯的,但是很費時,主要是因為拍攝過的膠捲盒必須在特定位置從衛星上彈射出來,在保護裝置保護下任其自由飄落到地球上,依助衛星發出的無線電尖峰信號和跟蹤設備將其回收,並在空運到國家偵察辦公室的中心實驗室經顯影后放映。只有當衛星位於可與美國、或由美國控制的某個地面跟蹤站直接溝通的飛行弧度內時,才能進行同步電視傳輸。但當衛星飛越蘇聯上空時,由於地球表面的弧度阻礙了電視的直接接收,所以觀察者必須等待衛星再次繞過來之後才能收看。

到了1978年的夏天,科學家們用「拋物線對策」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們用計算機為環繞地球表面運行的六架宇航攝影機的飛行軌道,設計了一個無比複雜的發送方向控制裝置,以求達到這樣的目的:無論白宮接通哪一個「空中間諜」,只要發出一個信號指令,它就可以開始把所觀測到的圖像發射出來,以低拋物弧的形式把圖像發送給另一個視域,第二個衛星又將圖像發送給第三個衛星,依次往下輸送,就像籃球運動員在運動中傳球一樣。當所需要的圖像被美國上空的一個衛星截獲後,圖像就可以傳輸到國家偵察辦公室的總部,並從那兒經過轉接傳送到橢圓形辦公室。

衛星以每小時4萬英里的速度運動;而地球則時時刻刻都在轉動,並隨季節不同而發生傾斜。計算和置換都是天文般的數字,而計算機解決了這些問題。到1980年為止,美國總統只要按一下電鈕,就可以不分晝夜隨時通過同步傳輸獲得地球表面每個角落的情況。這使總統先生有時感到困惑不解,但從來沒有使波克爾威斯基迷惑住,因為他以前是在懺悔中揭露各種隱私的思想影響下成長起來的。「禿鷹」衛星就像懺悔室一般,而他就是懺悔室里的神父,正如他本人以前差點兒當上了神父那樣。

當電視熒光屏顯示出圖像時,泰勒將軍把一張蘇聯地圖推開在總統的辦公桌上,並用食指指著。

「總統先生,你現在看到的是由『禿鷹』5號發送來的,運行軌道在這兒,東北方向,在薩拉托夫和彼爾姆之間,越過處女地和黑士帶。」

馬修斯抬起目光注視著電視熒光屏。大片的土地從上至下慢慢地展現在熒光屏上,其範圍寬約20英里。大地看上去光禿禿的,就像秋季收割後的田野。泰勒對電話中輕聲吩咐了幾句。幾秒鐘後,圖像集中在較小的範圍內,縮到幾乎不足5英里寬的地帶上。一小簇無疑是用木板條建造的農家棚屋,在廣闊無垠的大平原顯得模糊不清,在向熒光屏的左側漂移。接著一條道路出現在圖像之中,在屏幕中間停留了不知多長時間,隨即從熒光屏上消失了。泰勒輕聲說了幾句,圖像顯出了一片土地的特寫鏡頭,有100碼寬。此時圖像比較清晰,映出一個男人牽著一匹馬在越過廣闊的平原,接著又消隱了。

「速度放慢一些。」泰勒對著電話中命令道。照相機鏡頭下面的大地掠過的速度減慢了。高空中的「禿鷹」衛星仍在其軌道上以同樣的高度和速度運動著,國家偵察辦公室所屬的實驗室內圖像的寬度和速度卻降下來了。圖像變得更近,更慢了。一個蘇聯公民,背靠著一棵孤樹的樹榦慢慢地解開了他的褲扣。馬修斯總統不是一個在行的人,因此一直感到十分驚異。他在提醒自己,自己正坐在華盛頓一個溫暖的辦公室里,時間是一個初夏的上午,觀看著一個男人在烏拉爾山區某個地方的樹蔭下解手。這個農民慢慢地朝熒光屏的底部退出了視域。接著出現的圖像是幾百英畝寬的一片麥田。

「固定這個鏡頭。」泰勒對著電話中說道。圖像慢慢地停止了移動,最後穩住不動了。

「特寫鏡頭。」泰勒說道。

圖像越來越近,直至整個一碼見方的熒光屏上只顯出20棵幼小的麥苗。每一棵麥苗都顯得弱不禁風,枯黃萎縮,並且沾滿了塵土。50年前,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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