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百日行動 第十六章

讓·巴普蒂斯特·朗加拉蒂能活到今天,至少在某種意義上,應歸功於他具備的那種能感到危險逼近的直覺感。那天到達巴黎後,他便在約定時間,靜坐在香農指定的那家旅館的客廳內看著雜誌。整整等了兩小時,香農仍未露面。

抱著試試看的心情,他走過去問了一下旅館服務台,看看香農是否來得過早,先要了個房間住下來了;雖然朗加拉蒂明知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服務台的職員查了一遍顧客登記簿,然後告訴朗加拉蒂,旅館裡沒有倫敦來的基思·布朗先生。朗加拉蒂猜想香農是耽誤了,可能於明天這時到達。

因此,在16號的同一時間裡,這個科西嘉人又來到這家旅館,坐在客廳里靜候著。這一回他雖仍未等到香農,卻發現情況有些異常。有一個旅館職員兩次偷偷地把頭探進大廳,窺視一番。可每當朗加拉蒂一抬頭,那傢伙便隨即縮回腦袋。他繼續等了兩個小時,香農還是沒出現,於是他再次離開旅館。當他走進門前那條街時,一眼瞥見一個漢子站在旅館門旁的拐角處,似乎對眼前的商店櫥窗表現了一種異乎尋常的興趣。只見他圓睜雙眼,死盯著櫥窗玻璃看個不停,可那裡面擺的卻凈是些女用緊身胸衣。朗加拉蒂憑他的直覺感到有點兒不對勁,這漢子與四周明媚的春光、僻靜的后街太不協調,未免有些大煞風景。

在下一個24小時里,朗加拉蒂利用他在巴黎黑社會科西嘉人聯盟中的老關係,開始在僱傭兵們常常聚會的那些酒吧間里打探起風聲來。同時,他每天上午仍然去那家旅館等待,終於在第五天,也就是19號上午遇見了香農。

香農是在前一天晚上乘飛機從熱那亞取道米蘭抵達巴黎的,當夜就住在這家旅館裡。看來他情緒高昂,坐在旅館客廳里呷著咖啡,告訴他的同伴說,他終於買到了一條船。

「沒問題了嗎?」朗加拉蒂問。

「沒問題。」

「可我們在巴黎這兒倒有個問題。」

由於在大庭廣眾下,這小個子科西嘉人無法掏出他那把刀來磨刮,只好於坐著,兩隻手百般無聊地擱在大腿上。香農放下咖啡,他明白,如果朗加拉蒂說有了問題,那就意味著遇上了麻煩。

「比如說?」他平心靜氣地問。

「有人準備幹掉你。」朗加拉蒂直截了當地說。

他倆誰也沒再開口,默默地坐了一會兒。香農在迅速判斷著這個消息。朗加拉蒂沒有插話,因為他這個人向來是人家不問決不開口的。

「你知道是誰策劃的嗎?」香農問。

「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刺客是誰。不過,幕後人出的價錢倒挺高,大概有5000美元。」

「是最近的事嗎?」

「聽說計畫是在大約六周前制訂的。現在還無法肯定,究竟訂計畫的人——這傢伙的老巢一定是在巴黎——是主謀呢,還是受人指使?事情很清楚,刺客不是第一流的暗殺好手,就是個傻小子。不過,畢竟有人接下了這筆生意,而且已經在注意你的行蹤了。」

香農暗自詛咒著。他對身邊這位科西嘉人的判斷深信不疑,因為朗加拉蒂一貫小心謹慎,剛才說的這番話必定是有根有據。他開始努力回憶任何可能致使別人對他的腦袋下賭注的事情。討厭的是,各種可能的因素太多了,有些簡直就無從猜測。

他一步步井井有條地分析起此刻所有能夠想到的因素。這個暗殺計畫要不是與目前他從事的活動有關,就是由於某件事所致。他首先開始分析前者。

是因為走漏風聲了嗎?是不是某個國家情報機構得到消息,獲悉他預謀在非洲發動一次政變,因此決定通過幹掉這場行動的首領而一勞永逸地止住這場政變?他甚至懷疑幕後策劃人是詹姆斯·曼森爵士,原因是他居然膽敢踐踏爵士心上的那朵「純潔的鮮花」——天曉得,那位情場老手洛麗莎怎麼還會有這麼個稱呼。但他很快排除了所有這些因素。也許,是不是因為他觸犯了黑市軍火業這個鬼域中的某個傢伙,所以對方決定借刀殺人幹掉他?然而果真如此,那麼此事必定有個前提:他和某人為生意鬧翻了臉,為錢吵過架,或者是因為他耍手腕騙了人,威脅了對方等等。可這些都與他無關。

他開始把思路轉向遙遠的往事,回憶起他參加過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戰鬥。麻煩之處在於:一個人說不定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曾在某個時候無意中激怒過一個強敵。也許他在某次戰鬥中幹掉的一個對手,竟是美國中央情報局或者蘇聯克格勃的特務。這兩家機構都是慣於對人報舊仇的,而且成員中不乏世界上最兇狠殘暴的打手。這些傢伙解決宿怨從來不考慮現實,僅僅只是為了雪恨。他知道中央情報局仍在執行一項殺死布魯斯·羅西特的決定。此人曾在剛果利奧波德維爾一家酒吧,開槍幹掉了一個瞪眼看他的美國人。後來才明白,那名槍下鬼竟是個中央情報局駐當地的工作人員。雖然羅西特事前對此一無所知,但根本無濟於事。中央情報局仍然做出了一定要殺死他的決定,弄得羅西特至今還在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克格勃也是一丘之貉。他們到處派出刺客,四下追蹤,殺死那些叛國者和使他們吃過虧的外國特務。對於後者,他們不但從不放過,而且總是予以公開懲戒,以達到殺雞嚇猴這一目的,並讓世人皆知,他們是不好惹的。總之,俄國倫殺人無需合理的動機,常常只是為了報復。

接下來的是法國保安行動總局和英國秘密情報局。不過,如果法國人真的想殺他,過去兩年里他們起碼有過上百次機會,而且完全可以在非洲叢林里就悄悄幹掉他,大可不必冒走漏風聲的危險,讓巴黎黑社會的一個刺客來干此事。他們有的是自己的行動人員,於這種活的行家裡手。英國人似乎更不可能,他們墨守成規到了極點,要想進行一次暗殺,幾乎非經內閣批准不可。他們只有在極其危急的關頭,才動手行刺,或者是為了制止重大泄密,或者是為了殺一儆百以樹起本組織的威望,偶爾也為自己的成員被某個刺客故意殺死而去復仇。香農敢保證,他從未打死過任何身份公開的英國特工人員而使對方處境尷尬。不過即使如此,英國人也不會像俄國佬和法國人那樣一定要報復。他們曾留下斯蒂芬·沃德的性命,讓他活著受審,結果弄得當時的麥克米倫內閣幾乎垮台;在菲爾比以及布萊克叛逃後,他們並未殺人滅口,而無論法國人或俄國佬,總是要讓自己的叛徒成為車禍之類的犧牲品。

現在只剩下黑社會團體了。是科西嘉人聯盟嗎?不可能,否則朗加拉蒂不會給他通風報信的。迄今為止據他所知,他從未惹惱過義大利的黑手黨或者美國的犯罪集團。除此之外,最後只剩下某人出於私怨而想報仇這一可能性了。因為,假如這個暗殺計畫既非某國情報機構,也非哪一黑社會團體的所作所為,那就只會出自私人之手了。然而,天知道究竟是誰?

朗加拉蒂還在注視著他,等他問話。香農臉上毫無表情,似乎凝固於沉思之中。

「他們知道我目前在巴黎嗎?」

「我想是這樣。我相信他們也知道你在這家旅館。你總是住在這兒,這是個不當之處。我是四天前第一次來到這裡的,如你所說。」

「你難道沒收到我那封通知你把會晤推遲到今天的信嗎?」

「沒有,我一周前被迫搬出了我原先住的那家旅館。」

「哦,繼續說吧。」

「我第二次來這兒等你時,發現有人在監視這家旅館,這大概是因為我第一次來時曾打聽過布朗這個名字。我認為消息是從旅館內部泄露出去的,那傢伙昨天今天都在監視著。」

「那我轉移一下旅館怎樣?」

「你也許能甩掉他,也許不行。他們知道你化名為基思·布朗,因此也會在其他地方找到你的。今後幾周內你要來巴黎幾次?」

「次數還不少呢!」香農承認道,「我得打這幾路過幾次,兩天後我們還要把馬克的東西從比利時取道巴黎運到土倫。」

朗加拉蒂聳聳肩。

「他們也許發現不了你,可我們不清楚他們的本事究竟有多大,或者有多少人,是些幹什麼的。他們很可能再一次把你找到,那樣就會帶來問題,可能要鬧到警察那兒去。」

「那我可陪不起。無論是現在還是兩天後,裝著馬克的那批東西待在貨車裡都不行。」香農說。

他是個講究現實的人,當然願意與此事幕後策劃者坐下來談判解決。不過眼下情況既然如此,不管對手是誰,他都只好橫下心來和那傢伙拼一場了。

然而,他仍未完全放棄和對手談判的希望,只是他首先得查明對手究竟是誰。現在只有一個人可以幫他弄清——就是那個刺客。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科西嘉人,對方陰沉著臉點點頭。

「不錯,朋友,我想你是對的,我們一定要抓住這個刺客,但首先得引蛇出洞。」

「你願幫我的忙嗎,讓·巴普蒂斯特?」

「當然。不管對方是誰,可以肯定這事與科西嘉人聯盟無關,只要不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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