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百日行動 第十三章

伯努瓦·朗貝爾,朋友們和警察都稱他為本尼,是個黑社會中自命為僱傭兵的小人物。其實,他惟一的一段僱傭兵生涯,只是在剛果德納特指揮下的第六突擊隊里混過幾天。當時他是迫於巴黎警察的追捕乘飛機逃到那兒的。

說來莫名其妙,這個膽小如鼠的小個子卻頗得德納特的青睞,居然能在司令部里混了份差事,一天也沒上過戰場。這份差事他到幹得蠻出色,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了他那一技之長。他是個偷雞摸狗的大師,彷彿自有妙術,能從沒有雞的地方奇蹟般地變出雞蛋,沒有酒的地方弄出威士忌。像他這種人,無論在哪個部隊的司令部里,都能大顯身手,並且是大多數司令部里必備的天才。就這樣,他在第六突擊隊里混了將近一年,直到1967年5月,他察覺出施拉姆的第十突擊隊正在密謀策劃一次迫在眉睫的反對剛果政府的兵變,他本能地預料到——後來果真如此——德納特的第六突擊隊可能會被拖進這場叛亂。屆時所有的官兵,包括司令部的參謀人員在內,都將捲入戰鬥。對本尼·朗貝爾來說,這便是他立即脫身另謀出路的時候了。

使他大為驚訝的是,他竟被允許離開了。

回法國後,他到處招搖撞騙,以僱傭兵自居,不久又自稱是軍火商。雖然當個僱傭兵他自然遠非夠格,但做軍火生意卻又另當別論了。就憑他三教九流無所不通這一本事,他不時也能弄到點武器,通常是為黑社會的歹徒搞些短槍,偶爾也做一點長槍生意。在這一行業中,他漸漸地結識了一個願意出售「最終使用人證書」的非洲外交官。此人手中的證書是信件形式,來自大使私人寫字檯上,蓋著使館大印,可以用它來購買一批數量適中的軍火。一年半前,本尼在一家酒吧間喝酒時,曾對一個名叫朗加拉蒂的科西嘉人吹噓過此事。

然而,星期五晚上當這個科西嘉人打來長途電話,告訴他次日或者星期天「貓兒」香農將來他家拜訪時,他還是大吃一驚。他聽說過香農,但更加清楚夏爾·魯對這個愛爾蘭僱傭兵的刻骨仇恨。而且,他早就從巴黎僱傭兵圈子裡流傳的小道新聞中獲悉,一旦香農在巴黎露面,魯願出錢收買任何有關他的具體行蹤的情報。可是,經過一番盤算後,本尼還是同意在家中會見香農。

「好吧,我有把握弄到那份『最終使用人證書』。」當香農談完此行的目的後,本尼開口道,「我的老關係還在巴黎,你瞧,我和他是常來常往。」

他這是在撒謊,實際上他與那個外交官極少來往。不過,他覺得自己有把握辦成此事。

「要多少錢?」香農直截了當地問。

「15000法郎。」

「敲竹杠。」香農用法語說道。這是他在剛果時學到的許多法文俚語之一,雖說即使是在最高級的《拉魯斯法語大詞典》中,也未必能查到這個詞。「我出1000英鎊,這已經高於行情了。」

本尼計算了一下,按目前的兌換價格,這筆錢剛好超過11000法郎。

「行。」他應允道。

「你要是對這筆交易走漏一星半點風聲,我就像宰小雞那樣扒出你的五臟六腑。或者更痛快些,我會叫朗加拉蒂動手的,他準會剝掉你的皮。」香農嚇唬說。

「我一定閉口不提,真的。」本尼辯護道,「你拿出1000英鎊,四天後我把證書交給你,對誰都不說。」

香農放下500英鎊。

「給你現金,」他說,「先拿一半,另一半等你交出證書時再給。」

朗貝爾正準備提出異議,隨即意識到那樣並無用處,香農根本就不信任他。

「星期三我來這兒找你,」香農繼續說道,「到時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香農走後,本尼·朗貝爾考慮了一會兒他該怎麼辦。最後決定還是先搞到證書,把剩下的錢拿到手,再去向夏爾·魯報告。

第二天晚上,香農坐上午夜的班機前往非洲。星期一破曉時分,飛機降落在目的地。

這是個狹長的內陸國家。香農坐在又問又熱吱吱作響的出租汽車裡,在坑坑窪窪的道路上顛簸前進。眼下還是旱季高峰,萬里無雲的晴空,藍得猶如知更鳥的蛋清;連綿不斷的油棕種植園,綠得好像萬頃碧波。他根本不在乎熱,只覺得能重返非洲待上一天半,真是太美了,哪怕為此要坐上6個小時的飛機,睡不成黨。

比起西歐那些繁華的都市,他對非洲要熟悉得多。眼前的景象使他感到無比親切:熟悉的聲音和氣味,沿著路邊慢悠悠地逛向市場的村民,一行行頭頂著葫蘆和裝滿雜物的包袱的魚貫而行的婦女們。

路邊的村莊,都已在那些東倒西歪的棕桐樹葉小亭子下擺開了通常的早市。村民們有買有賣,邊聊天邊討價還價。一般都由婦女照看攤子,男人們則坐在樹蔭下談論著只有他們才明白的要事。膚色黝黑的孩子們光著屁股,在大人們胯下和小亭子之間漫天飛揚的塵土裡鑽來鑽去。

香農搖下兩側的車窗,靠在座位上。他用力嗅著潮濕的空氣和棕櫚樹的芳香,欣賞著裊裊升起的炊煙和條條士褐色的緩緩流動的小河。還在機場時,他已按作家給他的號碼打了個電話,得知那個人正在等候他。正午前不久,汽車駛下公路,來到一座鄉村小別墅的後院。

在他付清出租汽車費跨入別墅前,門衛從頭到腳仔細地搜查了他的全身。走進院內後,他認出了一張熟悉的臉龐,這是他將拜會的那個人的貼身隨從之一。

對方看見他後,朝他點點頭,臉上泛起了一絲明顯的笑意。然後,他領著香農走到院子里三棟房屋中的一棟,把他引進一間空蕩蕩的客廳。香農在裡面獨自等待了約莫半小時。

正當他注視著窗外的景色,感到空調器散發出的絲絲涼氣已慢慢地吹乾了身上汗濕的衣衫時,忽然聽見房門輕輕推開,背後傳來涼鞋走在地上發出的微響。他轉過身來。

和上次在黑乎乎的簡易機場上見面時相比,將軍幾乎沒變樣,還是留著那把漂亮的鬍子,發出那種深沉的男低音。

「好啊,香農少校,又見面啦。你難道就離不開我嗎?」他和過去一樣開著玩笑。他倆握手時,香農笑了笑。

「閣下,我來找您是因為需要點東西,另外,還有些事我想我們應該一起商談一下,是我頭腦深處的一個主意。」

「一個流亡在外窮途潦倒的人,是沒有多少東西可以給你的。」將軍答道,「不過,我還是願意聽聽你的主意。如果我記得不錯,你過去倒是有過不少妙主意的。」

香農說:「即便是在流亡之中,您還是有一樣我能借用的東西:您的人民仍然忠實於您,而我需要的正是人。」

兩人從午飯一直談到黃昏。夜幕降臨時,他倆還在討論著,桌上鋪著香農剛剛畫好的圖。他隨身啥也沒帶,只裝著白紙和一把各種顏色的鉛筆,以防通過海關時碰上貼身檢查。

還在太陽落山時,他們就已定下了基本方案。接著又連夜修改計畫,直到凌晨3點時才最後完成。將軍隨後召來汽車,送香農趕回海邊的機場,搭乘黎明時分的班機返回巴黎。

兩人在房前台階上離別時,再次握了握手。然後香農走下台階,來到正在等待的汽車和熟睡的司機旁。

「我會和您聯繫的,閣下。」香農說。

「我一定立即派出我的秘密特使。」將軍答道,「10天後,你需要的人肯定在那兒。」

香農真是累極了。一連串緊張的旅行所帶來的疲勞,晝夜不眠,無休止地在機場和旅館之間的奔波,各種各樣的談判和會晤,使他耗盡了精力。在乘車駛向機場的途中,他兩天來第一次合上眼。在飛回巴黎的班機上,他也昏昏沉沉地打著盹兒。不過,由於飛機一路上停得太多——在上沃爾特的瓦加杜古停了一小時,毛里塔里亞一小時,馬賽又停了一小時——他根本沒能睡好。回到巴黎布爾歇機場時,已近下午6點了。第15天過去了。

就在他坐的飛機在巴黎降落時,馬丁·索普剛剛坐上開往格拉斯哥、斯特林和拍斯方向的火車卧鋪。他到珀斯後再換車去敦提,達格利什律師及其創立多年的事務所就坐落在那個城市裡。索普隨身所帶的手提箱里放著上周末由麥卡利斯特夫人簽名、巴頓太太連署的契約,還有蘇黎世茲溫格利銀行簽發的四張支票。每張支票金額7500英鎊,可買75000股麥卡利斯特夫人在博馬克公司的股票。

「24小時。」他一面想,一面拉起一等包廂卧鋪的窗帘,遮住了窗外皇家十字車站月台上的景色。24小後事情就能辦好了,可以順順噹噹地把股票帶回倫敦。三周後博馬克公司董事會裡將會出現一個新成員,一個事事聽從他和詹姆斯·曼森爵士旨意的代理人。馬丁·索普把手提箱壓在他的枕頭下面,舒舒服服地在鋪位上躺好,注視著天花板,心情舒暢極了。

那一天晚上,香農投宿在距巴黎市中心第八區馬德萊娜大街不遠的一家旅館裡。以往來巴黎時,他總是下榻在蒙馬特爾旅館,但由於那兒的人都知道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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