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水晶寶山 第六章

飛往克拉倫斯的「康韋」小440飛機在海灣上空傾斜得很厲害,它開始向機場降落。香農有意坐在機艙的左側,這樣就可以在飛機飛臨克拉倫斯時俯視這座城市。從10000英尺的空中他能看見贊格羅的首都。它位於一個半島的前端,這個半島又短又寬,長只有8英里,三面是棕櫚樹環抱的海灣,一面是內陸,和主要的海岸線連在一起。

這個伸入大海的陸地底部寬3英里,都是海岸的紅樹沼澤地,前端寬1英里,那個城市就坐落在那兒。半島的兩側也都長滿了紅樹,而只有在紅樹叢的盡頭,才是鋪滿圓卵石的海灘。

那個城市橫跨半島的前端,長約1英里,城市的邊緣有一條公路,經過一片耕地,向海岸的主要部分又延伸了7英里。

很顯然,所有最好的房屋都是建造在半島前端臨海的一面,那兒微風吹拂;從空中往下看,可以看見那些房屋都有自己的花園,每個花園佔地1英畝。向內陸的一面則顯然是比較貧窮的地區,那兒有數以千計的鐵皮房頂的破房子,在那些破房子之間貫穿著狹窄的泥路。香農凝神細看殖民者老爺們居住過的克拉倫斯的富裕地區,因為那兒會有重要的建築物,從飛機上他對那些建築物只能看幾秒鐘。

在半島的尾端是一個小港回,那兒有兩條狹長的陸地伸入海里,彎彎曲曲,鋪滿了圓卵石,宛若一隻牡鹿頭上的兩隻角,或者一條小蜈蚣頭部的兩隻鉗子。在這兒形成港口,從地理上說是沒有道理的。這個港口是沿著海灣近內陸的一面建造的。在港灣外面,香農能看到微風吹皺的海水,在港灣里卻水波不興。這兒無疑是一個泊船的地方,是後來自然形成的,它吸引過第一批到這兒來的水手。

那兒有一個水泥碼頭俯臨著港口中央,正對著海面,但沒有一艘船系泊於此。碼頭上有一個破敗的倉庫。碼頭左邊顯然是一個土著人的漁場,在鋪滿圓卵石的海灘上到處都是長長的獨木舟和撒開晾曬的漁網,碼頭的右邊是一個老港,一排朽壞的木製防波堤伸進海里。

在那個倉庫後面也許有200碼的亂草叢,亂草叢的盡頭是沿海的一條公路,路的後面就開始有房屋了。香農瞥了一眼殖民地式樣的一座白色教堂,以及一座可能過去是殖民地總督居住的公館,四周有圍牆,牆內除了主樓外,還有一個寬敞的院子,周圍是些臨時營房,顯然是後來添造的。

這時,「康韋」直升了上去,那個城市看不見了,他們準備降落了。

香農在前一天去申請遊客簽證時就已經對贊格羅有了初步了解。贊格羅駐鄰國首都的領事接待了他,有些吃驚,因為那個領事不習慣於這種申請事務。香農只好填了5頁紙的表格,表格里一應俱全,從他父母親的名字(由於他沒有想到要用基思·布朗父母親的名字,因而編造了兩個)一直到所有表格上可以想見的項目。

他把護照遞了過去,那張護照的頭兩頁中間夾著一張票面很大的鈔票。這張鈔票就入了領事的腰包了。隨後,那個領事從各方面來檢查護照。他把每一頁都看了,又把它放在燈光下,翻轉來看,核對反面的允許帶入的金額。這樣過了5分鐘,香農開始奇怪起來,不知哪兒出了差錯。難道英國外交部在這張特別護照上寫錯了?後來,那個領事瞅著他說:「你是一個美國人。」

香農這才舒了一口氣,因為他看出這個人原來目不識丁。

5分多鐘以後他獲得了簽證。不過在克拉倫斯機場上卻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他在機艙里沒有行李,只帶著一隻手提包。候機大樓里(惟一的一個)悶熱得叫人受不了,並且到處是嗡嗡叫著的蒼蠅。約摸有十來個士兵在周圍閑逛,還有十來個警察。他們顯然來自不同的部落,那幫警察樣子很謙卑,靠著牆,幾乎不互相說話,倒是士兵們引起了香農的注意。他在填寫另一份十分冗長的登記表時(和前一天在領事館裡填的那份一樣),半閉著眼,留神著那些兵。他通過了健康及護照檢查,這兩項都由像是警察的官員來執行的,他認為他們是卡耶人。

當他走進海關,麻煩就開始了。一個文職人員等著他,用粗率無禮的手勢讓他進旁邊的一間屋子裡。香農提著手提包走了進去,四個士兵昂首闊步跟在後面。這時,他覺得在他們身上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東西。

很久以前,他在剛果見過這種姿態,這種透出威脅來的茫然眼神,這種姿態和眼神差不多只有原始文化水準的非洲人才有。他們手持武器,一副生殺予奪的派頭,根本沒法預料會幹出什麼來。他們對情形的反應是毫無邏輯可言的,就像一枚活動的定量炸彈正在滴答作響。他目睹過剛果人打加丹加入,西姆巴人打僱傭軍和剛果軍隊打西姆巴人這些大屠殺慘況,在此之前不久,他就注意到了那些士兵們混合著威脅的迷芒神態和莫名其妙的權力感,他們二話不說就會突然亂砍亂殺。金巴總統的文杜族士兵就是這樣。

那個海關的文職官員命令香農把手提包放在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上,然後動手檢查起來。看來檢查是很徹底的,彷彿在找隱藏的武器,直到他認出了一把電動剃刀。他把剃刀從盒子里取出來檢查,試著摁開關。這種「雷明頓·萊克特洛尼」牌的電動剃刀是充了電的,所以一開就吱吱亂響起來。那個海關人員不作任何說明就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檢查完了手提包,他又做個手勢讓香農把口袋裡的東西統統掏出來放在桌上。鑰匙、手帕、硬幣、錢包和護照都掏了出來。海關人員把手伸進錢包,抽出幾張旅行支票,看了看,嘴裡咕噥了一聲又放了回去。錢包里的鈔票有兩張5000非洲法郎和幾張100非洲法郎。士兵們手裡抓著槍就像抓著一根棍子,他們越湊越近,耳邊只聞他們在灼熱空氣里的呼吸聲,他們一個個都好奇極了。那個桌旁的文職官員把兩張5000非洲法郎的鈔票塞進口袋,而士兵中有一個拿走了小額的零錢。

香農瞪了海關人員一眼,那人也回瞪了他一眼,旋即撩起背心,露出9毫米白朗寧手槍,或者也許是一支765型手槍的槍把,那支槍插在他的褲帶里。他拍了拍槍。

「警察局的。」他說,一直瞪著眼睛。香農手痒痒地想照準那人的臉猛打過去,可是他心裡卻不住地對自己說:「保持冷靜,夥計,要絕對冷靜。」

他對桌上剩下的東西慢慢地、非常慢地做了個手勢,揚起了眉毛。那個文職人員點點頭。香農收起那些東西放回包里。他覺得身後的士兵退下去了,雖然他們仍然雙手握著槍,一不順心就會揮舞起槍來,或者用槍托捅入。

彷彿過了很長時間,那個海關人員才向門口點了點頭,於是香農走出了房門。他能感到汗水順著脊樑往下淌到褲帶上。

在房間外面的候機大樓里,坐這班飛機來的還有一個惟一的白人遊客,那是一個美國姑娘,由一個天主教的神父來接她。那個神父用他的一口洋土語向那些士兵滔滔不絕地解釋著,麻煩才少了些。神父抬起頭,和香農四目相接。香農微微揚起一條眉毛。神父向香農出來的房間望去,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

機場前的熱烘烘的小廣場里沒有車輛。香農等待著。隔了5分鐘,他聽到身後說愛爾蘭腔美國話的聲音。

「我的孩子,我帶你進城去好嗎?」

於是他們坐上神父的汽車,這是一輛「大眾」牌的德國小型汽車,為了安全,神父把它藏在機場大門外幾碼遠的棕櫚樹叢的樹蔭底下。那個美國姑娘不停地抱怨著,怒氣沖沖,因為有人打開她的手提包檢查了。香農一言不發,他明白他們都險些挨打。這個神父是聯合國醫院的,他既是神父,又兼做教會救濟分發員和醫生。他用理解的眼光瞥了香農一眼。

「他們搜查你啦?」

「都搜查了。」香農說。損失15英鎊算不得什麼,他們兩個都了解這些士兵的脾氣。

「在這兒一個人必須非常小心,當然,要非常小心才好。」神父輕聲說,「你找到旅館啦?」

香農告訴他沒有,於是神父就開車送他到克拉倫斯惟一允許歐洲人投宿的旅館——「獨立飯店」。

「戈梅斯是那家飯店的經理,他是個很好的人。」神父說。

通常當一個新面孔在非洲某城市出現時,住在那兒的其他歐洲人就會邀請新來的人去逛俱樂部,回到他們的平房去飲酒,當天晚上還會有宴會。那個神父雖然盡量幫助,卻沒有來這一套。這使香農很快了解到贊格羅的另一個情況,當地人的脾氣也影響到白人了。在以後的日子裡,他知道得就更多了,有許多是從戈梅斯那兒聽來的。

就在當天晚上,他認識了朱爾斯·戈梅斯。戈梅斯過去是「獨立飯店」前身的旅館老闆,現在他仍是這家飯店的經理。他50歲了,是一個歐洲血統的阿爾及利亞人,是生在阿爾及利亞的法國人。10年前,在法屬阿爾及利亞最後的日子裡,他乘殖民地還沒有垮台,就把生意興隆的農業機器商店賣掉了。因為一垮台就脫不了手了。就在殖民地垮台前不久,他帶著變賣所得的錢回到了法國。可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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