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追捕 第十八章

8月21日。

清晨,陽光燦爛,萬里無雲,和每一年夏季的十四日一般悶熱。在夏倫尼高地的山莊里,豺狼望著窗外高低起伏滿布著樹叢的小山丘,異常平靜。絲毫不像18英里以外的依格爾頓那樣,到處有警察在查詢。

他赤身裸體地披了一件長睡衣,站在男爵書房的窗前和巴黎通電話。這幾天每天如此。他讓他的情婦經過一夜銷魂之後在樓上酣睡。

當電話接通後,他照例開始說:「這裡是豺狼。」

對方的聲音回答說:「這是瓦爾米。事情又動起來了,他們已經找到了那輛汽車……」

他靜聽了大約兩分鐘,中間只插進一句簡單的問話。最後他說了一句「謝謝你」,隨後掛上了聽筒,把手伸進口袋裡,拿出香煙和打火機。

他想,根據剛才聽到的情況,他將不得不改變他的計畫。他原計畫在山莊里再住兩天,但現在他不得不走了,而且越快越好。在打電話時,還有一件事使他擔心,這是出乎意料的事。

他本來沒有去想這件事,但當他吸著香煙的時候,又回憶起來了。當他拿起電話聽筒時,他聽到很輕的「咔嗒」一聲。這種情況在前幾天通電話時都未發生過。這架電話有一隻分機裝在卧室里,但在他離開卧室時,男爵夫人是熟睡的,這是肯定的。想到這裡他把煙頭扔到窗外,急忙轉身,光著腳走上樓梯,衝進卧室。

卧室里的電話聽筒是在電話機上,但衣櫥則已經打開,三隻衣箱都放在地板上,也都打開了。他的那串鑰匙就放在旁邊,地上堆了不少從箱子里翻出來的東西。男爵夫人跪在這一堆東西中間,抬起頭睜大眼睛望著他。她旁邊放著那幾根管子,端部的蓋子都打開了,從一根鋼管里,她拿出瞭望遠鏡,從另一根里拿出了消聲器。她非常驚奇地看著她手上拿的東西,那是槍管和槍栓。

有幾秒鐘的時間誰也沒有開口。

豺狼先鎮靜下來了。「你聽了我的電話?」

「我……我是奇怪你怎麼每天早上這樣打電話。」

「我以為你睡著了呢。」

「沒有。你每次下床我就醒來。這東西……這是槍,一支殺人的槍。」

這是半提問,半自語,但似乎希望他會加以否認,說那是一件無害的玩意兒。他低垂眼瞼,看著她,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眼睛裡的陰鬱的光斑漸漸擴大了,籠罩住整個臉孔,變得面無表情,了無生氣,就像是一架機器在瞪著她。

她緩緩地站起身來,讓槍管咔嗒一聲掉落在其他東西堆里。

「你想殺死他,」她悄聲說,「你是『秘密軍隊組織』的人,你想用它來殺死戴高樂?」

豺狼一言不發,這等於是默認了。她猛然沖向房門。他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她,把她猛推到房間另一端的床上,然後三步兩步就到了她跟前。她摔倒在被單零亂的床上,張開嘴想喊叫。豺狼反手一擊,打在她的頸動脈上,立即把她打啞了。然後他用左手抓住她的頭髮,把她的臉衝下壓在床沿上。當他用掌側猛地砸她的頸背時,她在人世間的最後一眼,是看見了地毯上的花紋。

他走到房門口去聽了聽,樓下悄無聲息。歐內斯蒂也許正在後面的廚房裡準備早點和咖啡,而路易森不久就該去菜場了,幸好這兩人都有些耳聾。

他把槍的部件重新裝進鋼管,放在裝有安德烈·馬丁的軍大衣和臟衣服的第三隻箱子里,還輕輕地拍了拍箱子的襯裡,生怕挪動了那些證件,然後他鎖上了箱子。裝有丹麥牧師佩爾·詹森的服飾的第二隻箱子雖然也已打開,但沒有翻動。

他在同卧房相通的浴室里花了5分鐘時間洗臉和刮鬍子。然後他拿起剪刀,又花了10分鐘時間仔仔細細地把他的淺黃色長發往後梳,並足足剪短了兩寸光景。再下一步是在頭髮上倒足了染髮劑,使它變成中年人的鐵灰色。染髮水的作用是使頭髮潮濕後能最終被梳成詹森牧師護照上的式樣,而那份護照現在正被豎立在浴室的擱板上。最後,他戴上一副藍色的隱形眼鏡。

他擦乾淨染髮劑的一切殘跡,沖洗掉面盆里的配劑,收拾好刮臉用具,回到卧房裡。他沒有去理會地板上的赤裸的屍體。

他穿上在哥本哈根買的內衣褲、襪子和襯衫,脖子上套好黑圍領,外面繫上牧師用的那種脖圈。最後,他穿上黑西服和老式軟底鞋。他把金框眼鏡插在胸袋裡,整理了一下手提袋裡的盥洗用具,還放進那本有法國教堂圖片的丹麥書。在上衣的夾袋裡放了丹麥人的護照和一卷鈔票。

多餘的英國服裝則進了那隻空箱子,最後也上了鎖。

一切安排就緒時已快到8點了,過不了一會兒歐內斯蒂就要送來早晨的咖啡。男爵夫人曾設法不讓兩個老僕人知道這樁風流事兒,因為他倆一向偏愛男爵,他們從孩提時代開始就來到了這座山莊。

他在窗口看著路易森騎上自行車順著寬闊的道路駛向莊園的大門,車子後面吊著他的採購袋。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歐內斯蒂來敲房門。

他不吭聲。

她又敲了敲門。

「夫人,咖啡來了。」她在緊閉的房門外尖聲叫道。豺狼拿定了主意,便裝出半睡半醒的聲調用法語答了一句。

「放在那兒吧,過會兒我們自己來取。」

歐內斯蒂在門外嚇得張大了嘴。真是家醜啊!簡直不成體統——那個男人怎麼就鑽進了女主人的卧房裡。她急急忙忙地下樓去找路易森,但他已經外出了,只好對著廚房的水槽嘮叨了好一陣子,感嘆世風日下,跟老男爵在世時的日子大不相同了。她沒有聽見那四件行李被串連在一條床單上從卧房的窗口吊下來,啪地落地的聲音;她也沒有聽見卧房的門被反鎖起來,她的女主人的了無生氣的身體被抱上了床,安排成自然的睡覺姿勢,被單一直蓋到下巴底下;她也沒有聽見那個灰色頭髮的男人扒在窗戶的外緣後又砰地關上了卧房的窗子,然後乾脆往下一跳,重重地跌倒在草坪上。

她倒是聽到夫人的「雷諾」牌小汽車在別墅旁邊用馬廄改建的車房裡被發動起來的聲音,她從貯藏室的窗口向外張望,瞥見車子正在拐上通向前院的車道,向外駛去。

「真不知道那位少夫人想幹什麼?」她在上樓時一路咕噥著。

卧房門前的咖啡還是溫熱的,但原封未動。她敲了幾次門後,想推門進去,卻推不開。那位男客的房門也鎖著,沒有人答理她。歐內斯蒂捉摸著準是出了什麼事兒,想當年不受歡迎的鮑希夫婦來做客時就向男爵提過一些關於少夫人的不三不四的傳聞,而自從那回以後,還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兒呢!

她決定去找路易森商量商量。他該是在菜場,可以到附近咖啡館找個人去把他叫回來。她不懂電話的構造,但是知道只要拿起聽筒就會有人答話,並且去把你要找的人找來講話。但這一切全是扯淡。她拿起聽筒等了足有10分鐘也沒有人答理她。她沒有注意到釘在書房壁腳板上的電話線已經被割斷了。

克勞德·勒伯爾剛吃完早餐就搭直升飛機回到了巴黎。他後來對卡龍說,瓦倫丁一直幹得非常出色,儘管那些該死的農民給他製造了不少障礙。截止早餐時他已經發現豺狼曾在依格爾頓的一家咖啡館裡吃早餐,並在等待一個預約好的出租汽車司機。與此同時,他已經部署在依格爾頓方圓20英里內設置路障,並將在中午時間完成。

他很賞識瓦倫丁的能力,所以曾向他暗示抓住豺狼的重大意義。瓦倫丁便答應在依格爾頓周圍設下一個用他的話來說是「比耗子的屁眼還要緊密」的羅網。

「雷諾」車從夏倫尼高地疾馳出來,穿過群山,朝南直奔蒂爾而去。豺狼估計警方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以找到「阿爾法」跑車的地點為中心,不斷擴大偵訊範圍,待到拂曉時該到達依格爾頓了。咖啡館的侍者會提供情況,出租汽車司機也會提供情況,除非他福星高照,否則到中午時他們準會追蹤到莊園了。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只會尋找一個淺黃色頭髮的英國人,因為他已經小心翼翼地沒有讓任何人看到他作為一個灰色頭髮的牧師的模樣。儘管如此,情況還是很緊急。他開著那輛小汽車在山間小道上疾馳,最後在依格爾頓西南18英里處上了RN89號公路,奔向蒂爾。還有20英里路程,他看看錶:9點40分。

當他在直路盡頭的一個轉彎處消失時,從依格爾頓方向飛速開來一個小小的車隊。那是一輛警車和兩輛帶篷的汽車。車隊在直路的中央停住,六個警察動手架起了一道鋼製的路障。

「他出去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瓦倫丁局長對依格爾頓的一個出租汽車司機的淚流滿面的妻子大聲吼道,「他到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先生。我不知道。每天早上從於塞爾來的早班車到站時,他就在車站廣場上等生意。如果沒有搭客,他就回車庫來干點修理活。他要是不回來,就是開張了。」

瓦倫丁朝四下里看看,心裡很不痛快。跟那個女人瞎嚷嚷有什麼用呢?這是個兼做點修理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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