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追捕 第十七章

凌晨一點鐘左右,天藍色的「阿爾法」車開到於塞爾的車站廣場。在車站對面,廣場的另一側還有一家咖啡館仍然在營業,只有幾個搭夜車的旅客在喝著咖啡等車。

豺狼用梳子梳著頭髮走進咖啡館,穿過上面已經堆放著椅子的許多桌子到了酒吧的櫃檯邊。他感到很冷,因為他在山區里以每小時60英里的速度駕駛汽車;他感到渾身僵直,因為他駕駛這輛「阿爾法」在山區無數彎彎曲曲的公路上賓士;他感到餓了,因為除掉早餐時吃了一個黃油卷外,他已經有18小時沒有進餐了。

他向服務員要了兩大塊塗滿黃油的麵包,四個煮雞蛋和一大杯咖啡。當雞蛋正在煮著,麵包還在準備著,咖啡還在過濾器上濾著的時候,他望望四周有沒有電話間,但只有在櫃檯的一端有一隻電話機。

他問服務員:「你這兒有本地的電話簿嗎?」服務員仍在忙著他的工作,只做了個手勢,指著櫃檯旁架子上的一大堆書說:「你自己找吧!」

在電話簿上,有「夏倫尼男爵」,住址是在夏倫尼高地的山莊里,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但是這個村子在地圖上卻沒有標出來。電話號碼簿說明這裡屬於依格爾頓區,這是很容易找到的。這個地方是在89號公路上,離開於塞爾小鎮還有30英里。他坐下來,吃著雞蛋和麵包,吃完後就動身了。

當他的汽車經過一塊路碑,上面刻著「至依格爾頓,6英里」時,時間正是凌晨2點鐘,他決定把汽車扔到路旁的一個森林裡去。路旁的森林很密,可能是當地哪一位貴族的私產,是早年他們騎著馬帶著狗獵取野豬的地方。也可能他們至今還在打獵,因為柯雷茲地方的歷史,一直可以追溯到路易十四的時代。

再往前幾百米有一條通向森林的小路,小路口上豎立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私人獵區」。他把木牌拔起來,把汽車開進去,然後又把木牌重新插好。

他把汽車往前開進森林大約半英里,車燈照著一些奇形怪狀的老樹,像鬼似地彎了下來,樹枝擋住了路。他只好把汽車停下來,關了車燈,從駕駛室的小箱子里拿出一把鉗子和電筒。

他在汽車底下工作了大約一個小時,由於躺在地上工作,他的背上被露水濕透了。最後,他把藏在汽車底架上的裝槍支的鋼管子拿了下來,他把這些鋼管連同那件軍大衣和一些舊衣服放到一隻箱子里去。他又在車內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以兔一旦有人發現而猜出是誰駕駛過這輛汽車,並把它開到這個滿是野杜鵑花的樹叢中。

他用一把剪刀花了大約一小時的時間,剪了許多野杜鵑花的樹枝,把它們插在汽車的四周,直到把汽車遮蓋得完全看不出來為止。他又利用領帶把兩隻衣箱的把手綁住,就好像火車站上的行李搬運工一樣,把領帶搭到肩上,一隻衣箱在他的胸前,而另一隻則在他的背後,這樣他就可以用兩隻手去提剩下的兩件行李。

他向公路走去,他走得很慢,每前進數百米,他就停下來把行李放在地上,然後用一根樹枝把地上留下的汽車車輪壓出的痕迹掃掉。差不多過了一小時,他才到了公路邊。他走過那塊木牌,又走了一段路,然後把行李放在離小路口約半英里的地方。

他的那件格子上衣又臟又沾滿了泥土,油膩的圓領汗衫牢牢地粘在背上,他四肢肌肉的疼痛,好像永遠不會減輕似的。他把衣箱擺成一排,自己坐在上面望著東方天空中已經露出的淡淡的灰白色,心想,鄉間的公共汽車也許要開得早些?

他的運氣不錯,大概5點50分的時候,一輛農村的卡車拉著一輛裝滿乾草的拖車向鎮上駛去。

那個開車的司機把車停了下來,問他說:「怎麼,車壞了?」

「不,我是出來露營的,想搭便車回家,昨晚一輛卡車把我帶到於塞爾,我還想再往前到都勒去。我有個叔叔在那兒,他可以替我找便車帶到波爾多去,可是我才走到這裡。」開車的人聽了聳聳肩大笑起來,他也笑了。

「你真傻,走了一夜才走到這裡,我們這兒天黑之後就沒人走這條路了。爬到拖車上去吧,我可以把你帶到依格爾頓,到了那兒,你自己再想辦法。」

6點45分,他們到了小鎮上,卡車停在公共汽車站後面。他謝了那個司機後,走進一間咖啡館,要了一杯咖啡,問服務員當地有沒有出租汽車。

服務員告訴他一個電話號碼,他就打電話給出租汽車公司。回答說:半小時內可以有一輛車。在等車的時候,他利用咖啡館廁所里的涼水洗了個臉,換了一套乾淨衣服,又刷了牙,由於煙吸得太多,嘴裡直發苦。

7點半來了一輛既破又舊的雷諾汽車。

他問司機說:「你知道夏倫尼高地的那個村子嗎?」

「當然知道。」

「有多遠?」

「18英里,」司機用拇指向上一指,「在山上。」

他把三件行李放到汽車頂上的行李架上,只有一件提在手裡,對司機說:「把我送到那裡去。」

出租汽車只把他送到村子廣場郵政局附近的咖啡店門口,他就下車了,因為他不願意汽車司機知道他是到山莊去的。等出租汽車開走後,他帶著行李走向咖啡店。

廣場上已經相當熱了,有兩條牛拉著一車乾草站在那裡,嘴裡不停地嚼著反芻出來的草料,黑色的大蒼蠅在它們的眼睛周圍不停地飛來飛去。

咖啡店裡卻是陰暗而涼快的。他進去後,只聽見裡面一陣響動,喝咖啡的人都在移動座位,轉過身來看他。一個穿一件黑衣服的鄉村婦女,本來和幾個農民坐在一塊兒聊天,這時站起身來拖著木屐,走到櫃檯裡面。

她問:「先生,你要什麼?」

他放下行李,挨著櫃檯。他注意到那些本地人都在喝紅酒。

「請給我一杯紅酒。」

當她在倒酒的時候,豺狼問道:「請問到山莊去還有多遠?」

她瞪著一雙又黑又圓的眼睛看著他。「兩英里,先生。」

他像很疲乏似地嘆了一口氣。「這個傻瓜司機告訴我說此地沒有什麼山莊,所以他要我在廣場下車。」

她問道:「從依格爾頓來嗎?」他點點頭。

她又說:「依格爾頓人都是傻瓜。」

他說:「我得到山莊去。」

周圍的人都在看著他,沒有人主動告訴他去山莊往哪兒走。他拿出100法郎的新鈔票。

「請問這杯酒多少錢?」

她盯住這張鈔票。這時他身後喝酒的那些人都站起來了。

這個婦女說:「我沒有零錢找你。」

他嘆了一口氣說:「誰要有輛車,大概就能找得出。」

有一個人走過來說:「先生,村裡有一輛貨車。」

他轉過身,裝著吃驚的樣子說:「老鄉,是你的嗎?」

「不是,但是我知道這個人,他可能肯送你去。」

他點點頭,表示對此非常同意。「我該怎樣謝你呢?」

這個人對那個婦女點點頭,她給他倒了一大杯紅酒。

豺狼說:「還有你的朋友們呢?天氣很熱,大家都渴了,我請客。」

這個滿臉鬍子的人笑了。那個婦女又把兩滿瓶紅酒放在桌子上,命令一個農民說:「勃諾阿,去把貨車開來。」於是那個人喝下了他的酒,起身出去了。

豺狼一路上搖搖晃晃地搭著貨車走了兩英里,到了山莊。在路上時他想:「山區農民最值得讚揚的是他們的嘴很緊,至少對外來人是什麼也不肯多說的。」

這天早晨,男爵夫人科勒特·夏倫尼在床上坐了起來,喝著咖啡,又看看那封信。這時,她已經沒有像第一次看到這封信時的憤怒情緒了,卻感到莫名其妙的厭煩。

她對於她未來的生活有點恍惚了。昨天下午,她獨自從嘉普駕車回來,老侍女歐內斯蒂迎接她。這個老侍女在她丈夫的父親在世時,就已來到山莊。還有那個花匠路易森,本來是村子裡一個農民的兒子,他娶了歐內斯蒂,當時她還是一個幫廚的小姑娘。

這一對夫婦現在實際上是這個山莊的總管了。山莊里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房間都門窗緊閉;傢具上用布罩遮蓋著。

男爵夫人自己明白,她實際上是這幢空山莊的主人,因為這裡既沒有男主人騎著馬巡視他的領地,也沒有孩子們在花園裡遊玩。

她又拿出她的摯友從巴黎寄來的一張社交雜誌上剪下來的照片,鏡頭正對著她丈夫那雙色迷迷的眼睛和一個姑娘高聳的胸脯。他站在姑娘身後,他的眼睛是從她肩頭上看下來的。這個姑娘是一個夜總會裡的舞女,本來是一個酒吧女郎。她說某一天她要和男爵結婚,因為男爵是她的非常要好的朋友。

看著男爵在照片里的滿是皺紋的臉和瘦骨嶙峋的脖子,她回憶他在抵抗運動時是何等年輕漂亮的上尉。1942年她與他相愛,一年後她懷了他的孩子,他們結婚了。

當時她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是為抵抗運動傳送情報的一個通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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