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早晨6點,克勞德·勒伯爾就回到他的辦公室。看見卡龍捲起了襯衫袖子,緊張而又疲倦地坐在桌前。
在他面前放了幾張紙,上面有不少手寫的記錄。辦公室的布置跟昨晚有些不同了。在文件柜上放了一個電熱咖啡壺,正在冒氣,不斷地散發出咖啡的香味;旁邊放了許多紙杯子,一罐淡奶和一袋白糖,這些都是晚間由食堂送來的。
在兩張桌子之間的牆邊,放了一張行軍床,上面鋪了一床軍毯。字紙簍已經倒乾淨了,放在門邊的椅子旁。
窗子都打開著,卡龍噴出來的煙霧從窗口飄散了出去。窗外,晨曦照耀在聖塞爾庇斯教堂的尖頂上。
勒伯爾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坐在椅子上。雖說他只有24小時未合眼,但他看上去像卡龍一樣疲倦。
「什麼也沒有,」他說,「我查了十年來的一切材料。只有一個外籍的政治刺客曾經打算在這兒下手。這個人叫德蓋爾德,他已經死了。另外,他屬於『秘密軍隊組織』,我們檔案上記了他的賬。可以推測,羅丹一定會選擇一個與『秘密軍隊組織』毫無關聯的人,他這麼做是正確的。十年來,除了土生土長的那類人以外,只有四個按合同殺人的刺客在法國試過身手,我們抓住了三個。第四個正在非洲什麼地方服無期徒刑。話又說回來,這是一些黑社會的刺客,根本沒有刺殺法國總統的那份能耐。
「我還去了中央檔案局,他們現在正進行徹底的複查,暫時還沒有收穫。可是我懷疑我們的檔案里可能沒有這個人。羅丹在僱用他之前,一定會考慮到這一點。」
卡龍點燃了一支高盧牌香煙,噴出一口煙霧,嘆了口氣。
「這樣一來,我們只能靠國外那頭了?」
「完全正確。這種類型的人必然在別的地方受訓並取得經驗。他必然有一大串成功的記錄,不然怎麼能證實他是世界上第一流的刺客呢?他幹掉的也許不是總統,但至少是要人,比那些黑社會頭子大得多的人物。這意思是說,他必然在某個地方引起了別人的注意,一定是這樣。你怎麼安排的?」
卡龍拿起一張紙,右邊開有名單,左邊是一列時間表。
他說:「七個人都安排好了。先從美國聯邦調查局的國內情報處長開始,7點10分,就是華盛頓時間凌晨1點10分。這在美國已經很晚了,我先安排了他。
「布魯塞爾是7點半,阿姆斯特丹是差一刻8點,波恩是8點10分。與約翰內斯堡的聯繫時間是8點半。蘇格蘭場9點。最後羅馬,9點半。」
「找的都是刑警首腦嗎?」勒伯爾問道。
「或者是相應地位的人。蘇格蘭場找的是刑事部副長官安東尼·曼林遜先生。看來他們在都市警察局裡沒有設兇殺處。除此而外,對了,除了南非。我根本找不著范·魯伊斯,所以你得和副長官安德生通話。」
勒伯爾思索了一會兒。
「這很好。我寧可找安德生,我們合作辦過案子。還有一個語言問題,他們中間有三個人說英語。我估計只有比利時人說法語。其餘的人在必要的時候也准能說英語……」
卡龍插嘴說:「那個德國人迪特里希,會說法語。」
「好吧,那麼我用法語和這兩個人直接談。另外那五個人,你得在旁邊用分機給我當翻譯。咱們該動身了,來吧!」
6點50分,這兩位偵探乘警車來到窄小的保羅·瓦列利路,在一扇平淡無奇的綠門前停下。這裡是國際警察組織的總部。
在地下室的通訊室里,勒伯爾和卡龍足足花了三個小時靠在電話機旁和世界頭等的破案專家通話。在這座建築物的屋頂上,看來縱橫交錯、雜亂無章的天線,把高頻信號發射到三大洲,一直到達另一座頂上高高聳起的鋁桿頂。
它的波長和干擾器使談話不會被截聽。當全世界的人們正在喝早晨的咖啡或晚上的最後一杯酒時,偵探對偵探進行了對話。
每次打電話,勒伯爾的請求都基本相同:「不,長官,目前,我還不能以兩國警方正式調查的方式來請求你的協助……當然,我是以官方的身份提出的……簡單地說,是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把握,究竟是剛剛形成犯罪行動的意圖呢,還是已經處在實地準備階段……現在只是泄露出一點情況,目前還純屬例行公事……我們在搜捕一個我們極不了解的人……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大致的外貌特徵……」
他對每個人都盡量地描述了他所知道的一切。最難堪的是,在談話的末尾,每一位外國同僚都問,為什麼需要他們的幫助?他們究竟能根據什麼線索提供幫助?每到這時候,電話的另一端都只好暫時地沉默著。
「是這樣,無論這個人是誰,或者可能是誰,他必然有一點與眾不同:他必須是世界上第一流的職業刺客……不,不是一個黑社會的槍手,而是一個政治兇手,還頗有幾次成功的記錄。我們感興趣的是你們的檔案上是否有這樣的人,也許他從來沒有在你們國內犯案,或者你們忽然想到的任何這類人物。」
在電話的另一端,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一次長時間的沉默,然後才接著說下去。到這時,這個聲音才更沉穩和更關切。
勒伯爾明白,西方各國主要警察力量的刑警部門首腦,絕對不會不理解他所暗示而說不出來的話是什麼。在法國,只有一個目標會使第一流的政治刺客感興趣。
毫無例外,回答都是相同的。「當然,當然,我們將為你查遍所有的檔案,我盡量在今天就給你迴音。啊,克勞德,祝你走運!」
當勒伯爾最後一次放下無線電話聽筒時,他猜想的是,還要多長時間這七國的外長甚至總理就會覺察到事態的發展,也許用不了多久。關於這一類事件,即使一個警察也得向政治家彙報。他敢擔保這些部長們會保守機密。歸根結底,世界上有權有勢的人中間存在著一種超脫於政治分歧之上的穩固的默契。他們同屬於一個俱樂部——統治者的俱樂部。面對著共同的敵人,他們會團結一致,而對他們所有的人來說,構成最大威脅的,莫過於一個政治刺客的動向了。他同時也意識到這一調查如果為公眾所知,被報界披露出去,它將震動全世界,而他也就完蛋了。
惟一使他放心不下的是英國人。當然,如果能只限於警官們知道,他是可以信任曼林遜的。
但是他知道就在今天,曼林遜一定會向他的上級報告。僅僅在七個月以前,戴高樂在1月23日的記者招待會上曾經粗暴地反對英國參加歐洲「共同市場」;當時倫敦外交部所發布的政治通訊中的措詞,即使像勒伯爾這樣一個不搞國際政治的人也知道是強烈反對法國總統的。他們會不會藉此機會對準這個老頭子報仇雪恨呢?
勒伯爾在已經沒有聲音的電話機面前看了一會兒,卡龍在旁邊望著他。
勒伯爾站起來向門口走去,說:「走吧,我們還得吃點東西,再睡一會兒,在這段時間裡我們不會有什麼事的。」
英國蘇格蘭場刑事部副長官安東尼·曼林遜皺緊眉頭,放下電話聽筒,走出去時連一個進來值早班的青年警察向他敬禮都沒看見。他走進自己那相當寬敞的辦公室,眉頭仍然緊皺著,望著窗外的泰晤士河。
對於勒伯爾所提出的請求,以及他為什麼提出這樣的請求,曼林遜是完全理解的。法國警方一定已經得到一些關於一個目前還找不到的刺客的消息,這件事使他們很為難。勒伯爾曾告訴他,關於這個圖謀在今年8月進行活動的政治刺客,目前幾乎毫無線索。曼林遜長期在警方工作,對勒伯爾的處境,他是完全理解的。
「可憐的傢伙!」當他繼續望著窗下緩慢流過的泰晤士河時,他自言自語地說。
站在他旁邊的私人助理員問道:「您說什麼?」這個助理員跟在他後面走進辦公室,然後把早晨到的文件整齊地放在他的桌子上。
「沒事。」
助理員退出以後,曼林遜還繼續望著窗外。無論他對勒伯爾所處的既要保護他的總統、又不能公開緝拿犯人的困境如何同情,他還有他自己的上司。或早或晚總得把勒伯爾今早的請求告訴他們。10點鐘就要開各部門首腦的日常例會,只有半小時了。在這會上他提不提這件事呢?
經過再三權衡,他決定不提,只要以個人名義給部長寫一個正式備忘錄,點出勒伯爾要求的實質性問題就行了。在必要的時候解釋一下審慎行事的必要性,以及不在早晨例會上彙報這事的原因。與此同時,進行不露聲色的查詢是不會有害處的。
他在辦公桌前坐下,按了一下傳話器的按鈕。
助理員的聲音從隔壁的辦公室傳來:「什麼事,先生?」
「你能來一下嗎,約翰?」
穿著暗灰便服的年輕助理員拿著筆記本進來了。
「約翰,我要你去一趟中央檔案局,直接找總督察馬克海姆。告訴他這是我的個人請求,目前我還不能說明作此要求的原因。請他在現存檔案中查一查我國已知的活著的職業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