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前,法國內政部長羅傑·弗雷伊坐在辦公桌前憂鬱地望著窗外灑滿了陽光的圓形庭院。庭院的出口處有兩扇裝飾著法蘭西共和國國徽的鐵門,庭院外面就是波伏廣場。從郊區公路和馬利尼大道來的車流,按照站在廣場中央的交通警的指揮,圍繞著廣場川流不息地行駛著。
從米羅梅尼大道和索賽路駛向廣場的車流,同樣地按照交通警的指揮通過廣場。這位交通警像一個鬥牛士似的,把巴黎大街上往來的車流,當做一隻只大公牛引來引去。他是那麼安詳、沉著,既莊嚴又老練。他那種有秩序的單純的動作,以及他執行任務時充滿著自信的神情,不禁引起內政部長的羨慕。
在內政部門口,有兩個衛兵在欣賞著他們的夥伴們在廣場中指揮車流的藝術。他們站在8月炎熱的太陽下,背上背著手提機關槍,從兩扇鐵門裡望著外面的世界,保護著內政部,以免遭到外來的狂熱分子的侵襲。他們每月領取固定的工資,職業也有保證。內政部長對他們那種單調的生活和平凡的慾望也羨慕不已。
他聽到背後有頁紙沙沙作響,於是掉過轉椅來面向著辦公桌。桌前那個人合上檔案夾,然後恭恭敬敬地把它擺在部長面前的桌上。兩個人彼此對望著一聲不響,只有對著門的壁爐架上鍍金的鐘的嘀嗒聲和外面波伏廣場上車輛的喧囂聲打破了寂靜。
「喂,你認為怎麼樣?」
讓·杜克勒是戴高樂總統警衛隊隊長,他是法國精通一切保衛問題的最卓著的專家之一,特別是在保衛個人安全防止暗殺方面最有專長。這就是他擔任這項工作的原因,這也是為什麼有六件謀殺法國總統的陰謀都在執行中失敗或在準備過程中就被揭露了。
「羅蘭是對的,有道理。」他最後說。他的話語很平靜,不動感情,斬釘截鐵。他好像是在判斷一場要進行的足球賽,預測其結果似的。「如果他所說的情報屬實,這一陰謀的危險性將是非同一般的。如果那是一個外國人,一個局外人,單槍匹馬,根本不同任何人接觸或交往,那麼,全法國保安機關的整個檔案系統,和打進『秘密軍隊組織』的全部特工人員將全都變得無能為力了。而且,那是一個職業刺客。正像羅蘭所說的,那是——」他翻到行動分局局長的報告的最後一頁,大聲讀道:「人們所能想像的『一個最危險的陰謀』。」
羅傑·弗雷伊用手指理了理剪得很短的鐵灰色頭髮,又轉過去向著窗戶。他這個人是不容易發怒的,可是在這8月11日上午他卻被觸怒了。多少年來他是夏爾·戴高樂的事業的忠實追隨者;除了表面上顯得富有才智並且溫文爾雅外,他是有名的硬漢子,這種特性使他坐上了部長的席位。那雙聰慧的藍眼睛既溫柔動人,又冷酷無情,堅實的胸膛和肩膀充滿了活力,英俊冷漠的面容使得多少喜歡有權力的男人的婦女為之心儀。可是今天,在羅傑·弗雷伊的臉上,那親切的微笑已經看不見了。
以前,戴高樂派為了生存,要對付美國的敵視者、英國的異己者、吉羅德黨的野心,以及共產黨的殘暴,他學會了在艱苦的環境中進行戰鬥。不管怎麼說,他們已經獲得了勝利。在18年中他們所追隨的那個人,兩次從流亡中回來,回到法國的最高職位上。但在最近兩年內,戰鬥又開始了。這次他所對付的人是兩次幫助過這位將軍重新掌握政權的軍人們。就在幾分鐘以前,這位部長還曾想過最後的鬥爭已經接近尾聲了,他認為他們的敵人已經陷入到虛弱而無望的痛苦中了。但是現在,他知道事情還沒有結束。一個瘦弱而發狂的上校,在羅馬布置了一個計畫,打算殺害戴高樂,繼而摧毀這座巍峨的大廈。
很多國家的制度,使得在一個總統去世或一個國王放棄皇位以後,能安全度過難關。就像多年前的英國以及美國在一年前所遭遇到的那種情況 。但是羅傑·弗雷伊非常清楚地認識到,1963年法國的制度卻沒有這種可能。因此,如果法國總統去世,其後果只能帶來兵變和內戰。
他繼續望著窗外的庭院,說:「必須通知總統本人。」
站在那兒的警官沒有回答他。這就是作為技術人員的有利條件之一,你只要把你的職務干好就行了,至於對重大問題的決定,讓那些掙高薪有職權的人去擔當吧。他絲毫無意自告奮勇地去告訴部長怎麼做。
部長回過頭來看著他。
他說:「好的,部長先生,我打算今天下午找個機會向總統彙報。」說話的聲音簡捷利落。這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不用說,這件事一定要嚴格保密,直到我把情況向總統說明並由他做出決定如何來處理以後。」
杜克勒站起身來走了出去。走過廣場,又走了大約100米路,到了愛麗舍宮大門口。內政部長的辦公室里只剩下部長一個人了。他翻開放在他面前的卷宗夾子,又開始慢慢地讀了一遍。他毫不懷疑羅蘭的估計是正確的。而且杜克勒的意見,使他沒有可能找到更好的辦法。危險不僅存在著,而且是很嚴重的,也是無法避免的。一定得讓總統知道。
他不耐煩地按了一下在他面前的對講電話的按鈕。
他對準話筒說:「給我接通愛麗舍宮秘書長的電話。」一分鐘後,在他的對講電話旁的鈴聲響起來了。他拿起電話,聽了一秒鐘。「請找福卡樂先生。」又等了一會兒,這位法國最有權威者之一的人用柔和的聲音來接電話。羅傑·弗雷伊簡單扼要地說明他需要什麼而且為什麼。
「越快越好,雅克,是的,我知道你需要安排一下,我可以等待,請你儘快地打電話告訴我。」
一小時內,電話來了。約會定在當天下午4點鐘,等總統睡過午覺後。就在這一瞬間,內政部長的頭腦里忽然想到在他面前的緊急文件比總統的午睡更為重要,但他像每一個在總統身邊工作的人一樣,仍然沒有提出反對的不同意見。他很清楚地知道和這位輕言慢語的公職人員頂嘴是不明智的,總統無時無刻不聽他的話,而且他有一套私下的機密情報的檔案系統,對其內容人們雖不了解,但卻十分畏懼。
這天下午3點40分,豺狼在柯曾街的克寧漢飯店,吃完一份倫敦海味食品中最為美味和最昂貴的午餐後,走到街上。他在南奧德利大街上漫步,很可能他要過一段時期才能回來,這是他在倫敦的最後一次午餐,因而他有充分理由要為自己慶賀一番。
就在同一時間,一輛黑色DS19型雪鐵龍轎車從法國內政部大門口出來,開進波伏廣場;在廣場中心的警察聽到鐵門口的同伴大聲叫喊的預告後,攔住廣場所有的車輛,讓轎車通過,並舉手致敬。
這輛雪鐵龍車開出100多米,來到愛麗舍宮的灰色石頭門廊前。這裡站崗的警衛士兵也由於聽到招呼而攔阻了其他交通車輛,讓這部汽車有迴旋的餘地,從極其狹窄的拱門通過。門廊前左右兩個警亭前站崗的兩個共和國警衛「唰」地把戴著白手套的手橫向槍的彈盤前致敬,部長的車進入了總統府的前院。
在門廊的拱門前,有一條低懸著的鎖鏈,擋住車子,值班的警官——杜克勒的一個部下,很快地向車裡張望了一下。他向部長點點頭,部長也點頭作答。警官一示意,鎖鏈落在地上,雪鐵龍車從上面嘎嘎地開過去。穿過100英尺的褐色礫石路就是總統府的正面了。司機把車子調向右面,以反時針方向繞過庭院,在門前六級花崗岩台階前停了車,讓他的主人下來。
門口有兩個掛著銀鏈條穿著黑色禮服的接待員,其中的一個打開門。部長下了車,上了台階,在厚玻璃門前受到為首的接待員的迎接。兩人很正式地互致問候,然後部長跟著接待員進了裡邊。前廳里巨大的枝形吊燈用鍍金的鏈子懸掛著從天花板高高垂下。他們在這裡等了一下,接待員用門左邊的大理石桌面上的電話簡短地聯繫了一下。他放下電話,轉向部長,微微一笑,然後,以他那一貫從容不迫的步伐順著左面的鋪著地毯的花崗石樓梯拾級而上。
到達二樓,他們來到寬而短的樓道,向下望去,就是門廳。接待員在樓廳左首的門上輕輕地扣門,等聽到裡面有人輕輕地說「請進」後,接待員慢慢地把門打開,站在一邊,讓內政部長進去,然後把門輕輕地關上,照常下樓回到前廳。
在客廳較遠的一邊,朝南有幾扇很大的窗子,太陽光直射進來,把地毯也曬暖和了。有一扇落地玻璃門向外開著,從宮殿的花園裡,傳來鴿子在樹叢中咕咕的叫聲。離宮殿約500米的愛麗舍大街上汽車來往的聲音,被茂盛而濃密的菩提樹和山毛櫸樹擋住了,以致外面傳來的車輛往來的聲音,比鴿子的叫聲還要輕。像平常一樣,當弗雷伊先生進入愛麗舍宮這間南面房子時,他這位生在城市長在城市裡的人,好像走進了一座鄉間的古堡里。他知道總統是熱愛鄉村的。
這天的副官是塔賽爾上校,他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
「部長先生……」
「上校……」弗雷伊轉向客廳左面關著的裝有金色門把手的門口問道,「總統可以接見我嗎?」
「當然可以,部長先生。」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