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策劃 第五章

豺狼乘坐的國際快車在午飯前不久到達巴黎北站。他乘出租汽車來到坐落在通向馬德蘭廣場的蘇萊納街上的一家小而十分舒適的旅館。雖然這家旅館不能與哥本哈根的英格蘭飯店和布魯塞爾的友誼旅館相提並論,然而,豺狼有種種原因希望在巴黎逗留期間居住在一個比較樸素和不甚知名的地方。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在巴黎逗留的時間較長。

此外,7月底在巴黎比在哥本哈根或布魯塞爾更有可能遇見曾在倫敦同他邂逅相識而又知道他的真名實姓的人。上街時,他相信,他經常戴的那副環繞式墨鏡會掩飾他的身份,而在陽光燦爛的大街上戴這種眼鏡又是非常自然的。在旅館的走廊或門廳里,則有被人識破的危險。事情進行到如今,他最怕的是被一聲興高采烈的「真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你」的呼喚叫住,然後在那個只知道他是杜根先生的櫃檯職員能聽到的地方道出他的真名實姓來。

他住在巴黎盡量做到不使人們對他加以注意。他住在那家旅館裡非常安分守己。他在自己房裡吃早餐。從旅館對門一家食品商店裡買了一瓶他愛吃的橘子醬以代替送來的早餐盤上的黑色葡萄醬,然後請服務員每天早餐時把橘子醬一起送來而不要葡萄醬。

他對待旅館服務人員的態度,也故意裝得相當謙遜。他很少講話。而講話時總是很客氣地故意用英國腔調講生硬的法語。當旅館經理關心地問他是否感到稱心滿意時,他總回答說要他們放心,他感到非常舒適,並且感謝他們。

一天。旅館經理對服務員說:「杜根先生非常和藹,真是一位紳士。」服務員完全同意。

白天他走出旅館,去觀光巴黎市容;過著真正的旅遊者的生活。第二天他就買到了一張巴黎市的地圖。他用小本子把他感興趣的地名記錄下來,並在地圖上做了標記。接著他就實地去參觀了這些地方並非常認真地加以研究和分析,考察得極其專心,就連某處建築的優美和另一些地方的歷史背景都銘記在心。

他花了三天時間在凱旋門周圍閑逛或坐在愛麗舍咖啡館的陽台上,瞭望星形廣場四周的紀念碑和高大建築物的屋頂。在那些日子裡,如果有人跟蹤他(其實沒有人跟蹤他),一定會對才華橫溢的豪斯曼先生的建築藝術居然能夠吸引這麼一位真誠的鑒賞家而感到驚訝。自然,任何旁觀者也不會猜想到這位一邊攪著咖啡,一邊用幾個小時凝視著每一座建築物的沉默寡言而又風度翩翩的英國遊客,此對此刻腦海里正在計算著射擊角度;從建築物的樓上到凱旋門下面燃燒著的長明火之間的距離;以及一個人從建築物背面的太平梯逃下樓去,並且人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雜亂的人群之中的可能性如何。

三天以後,他離開了星形廣場,訪問了坐落在瓦萊里山下的法國抵抗運動烈士紀念堂。他帶著一束鮮花在一位導遊的陪同下到達那裡。導遊本身就是一個抵抗運動的參與者,他一面帶著這位客人走遍了紀念堂,一面滔滔不絕地加以說明和評論。但他沒有發覺這位客人的目光卻注視著紀念堂附近監獄的高圍牆,這座高圍牆隔開了從建築物屋頂到紀念堂庭院間的視線。過了兩個小時,他很客氣地說了聲「謝謝你」,給了導遊一些既大方卻又不過分的小費,離開了烈士紀念堂。

他還參觀了榮軍廣場,它的南面是榮軍大旅館以及標誌著法國軍隊榮譽的殿堂。寬闊的廣場西邊則是法貝爾街。這使他更感興趣。上午,他獨自坐在街角的一家咖啡館裡,這裡正是法貝爾街與小小的三角形的聖地亞哥廣場連接的地方。與法貝爾街相垂直的是格倫耐街,從格倫耐街146號的六樓或七樓上,如果有一個射擊手,他就能夠完全控制住榮軍廣場前面的花園、它的進出口以及大部分廣場的內部,甚至還能控制兩條至三條街道。這是一個很有利的地形,但卻不是一個理想的行刺的地方,原因是從窗口到榮軍廣場進口處停汽車的地方之間的距離,將超過200米;此外,從146號樓上的窗口向下射擊,聖地亞哥廣場上濃密的菩提樹葉將遮住他的射擊目標。因此他感到很失望,付清了酒錢,悄然離去。

他在聖母院教堂周圍地區消磨了一天。在這裡的城中島的養兔場之中有後樓梯、小衚衕和市道,但是,從教堂入口處到台階底下的汽車停放處只有幾米,而聖母院前廣場的屋頂相距又太遠,毗鄰的很小的查理曼大帝廣場的屋頂又太近,保安部隊可以輕而易舉地布滿監視哨。

最後他去的一處地方是雷納街南端的廣場。那天是在7月28日。這個廣場過去叫雷納廣場。但是後來為了紀念戴高樂在1940年掌握政權,改名為「六月十八日廣場」。豺狼的視線轉移到建築物牆上的亮晶晶的新名牌,凝視著它。他想起了上個月讀到的有關記載:1940年6月18日,當時在倫敦的那位形單影隻、但是高傲矜持的流亡者通過廣播向法國人民宣告:他們雖然輸掉了一次戰役,但是並未輸掉整個戰爭。

廣場的南端是大而無當的蒙帕納斯車站。對於經歷過戰爭的一代巴黎人來說,這個廣場充滿了往事的回憶,而這也使豺狼停止了腳步。他慢慢地觀察了這片柏油馬路。從蒙帕納斯大道隆隆駛來的車輛同從奧德薩大街和雷納街駛來的車輛,川流不息地在這裡彙集為一個雜亂的大旋渦。他環視了雷納街兩旁俯瞰著廣場的高大而門面狹窄的建築物。他緩緩地繞到廣場的南面,透過欄杆向車站的前院里凝視了一會兒。

這裡是嘈雜一片,汽車和出租汽車往來不絕地把每天從巴黎這個最大幹線車站之一出來的數萬名旅客運走。但到了冬天,它就會變成一個無聲無息的空殼,獨自回憶著曾經在它那鋼鐵的身影下,在煙霧繚繞的氣氛中發生的各種人類和歷史的事件。車站預定在1964年拆除,屆時沿鐵路線500碼的地方將建成一座新車站。

豺狼轉過身看著雷納街上的車流。這時,他面向著「六月十八日廣場」。他確信在不久後的某一天,法國總統將來到這裡。他上周所觀察過的一些地方,只不過是有可能;但在這個地方,他覺得是肯定無疑的。不久以後,這裡將不會再有蒙帕納斯車站。現在有那麼多柱子的地方,將改建成為柵欄。曾經目睹過德國人失敗、法國人獲得勝利的車站廣場,不久後將出現另一個咖啡館。但是在這項拆遷工程開始以前,那位頭戴平頂軍帽、佩帶兩顆金星肩章的將軍還要到此地來一次。豺狼估計著從雷納街兩側街角處那幢樓房的最高層與廣場中心相距約為130米。

豺狼以老練的眼光仔細地觀察了他眼前的地形。雷納街進入廣場處的兩幢拐角樓房顯然是合適的。雷納街的頭三幢樓房也可以,不過對前院的射擊角度就狹窄了。再往裡去,射擊角度就更狹窄了。同樣,從東到西,橫貫廣場的蒙帕納斯大道臨街的頭三幢樓房也是可以的。再往裡去,射擊角度就同樣變得很狹窄,而且距離又太遠。除了車站以外,沒有任何建築物能控制前院而又離得不太遠。車站是不可能使用的。面向廣場的樓上的窗子必將布滿保安人員。豺狼決定首先觀察一下雷納街西邊拐角處的三幢樓房。他於是漫步走到坐落在東邊拐角處的安娜公爵夫人咖啡館。

他坐在離隆隆而過的車輛只有幾英尺的平台上,要了一杯咖啡,凝視著街道對面的樓房。他整整坐了三個小時,後來,他到街對面遠處的漢希阿爾薩斯餐廳去吃午飯,同時觀察了街道東邊建築物的正面。下午他來回漫步,向那些他認為可能被選中使用的公寓單元的前門裡就近張望了一番。

他最後去看了蒙帕納斯大道臨街的一些樓房,不過,這裡的建築物是辦公用的,新一些,顯得更活躍而忙碌。

第二天豺狼又來到建築物前面,然後穿過馬路,坐在人行道樹下的長凳上,一面假裝看報,一面研究對面建築物的屋頂。建築物的屋頂都有女兒牆,女兒牆後面是斜面上鋪瓦的屋頂,並看得見屋頂閣樓的窗子。這些閣樓原來是僕役們住的,現在則多半由較為窮困的靠養老金度日的老人們住著。到了那一天,閣樓上一定都會有人看守的;屋頂上的守衛者則很可能蹲在煙囪旁邊。他們的望遠鏡一定都是對準著對面建築物的窗口或屋頂上,他們自己都隱蔽著不被人發現。但是閣樓下面樓房的最高一層如果有人坐在房間的黑暗處,則同樣也不易被發現。在巴黎炎熱的夏季,很多家都打開窗子以便通風。就這樣,豺狼選定了他謀刺的地點。

靠近廣場的雷納街兩側各有三幢樓房可以考慮。但是如果從第三幢樓房的窗口發射,射擊角確實太小。於是豺狼決定排除使用兩側的第三幢樓房,只剩下四幢樓房可供選擇了。由於他估計到謀刺那天的時間,很可能是在午後,到那時太陽已經西斜,但是陽光還是能夠從車站的屋頂那邊照到雷納街東邊那兩幢樓房的窗子裡面,於是他最後決定只從馬路西邊的兩幢樓房中進行選擇。這天是7月29日。他坐著等到下午4點鐘。他注意到日光仍然很強烈地照著東邊的整幢樓房,而西邊樓房頂層的窗口裡,則只照進一些斜射的光線。

次日,他再次來到樓房前,注意到有個看門的老太太。三天以來,他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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