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尚志悲歌 第五十七章 大英雄

1941年10月中旬,在度過了應該說招待很好卻是度日如年的10個月沒有鐵窗的「工作房子」生活後,趙尚志終於踏上了祖國的土地。

這是個被稱做「五花山」的季節,經霜的樹葉,赤橙黃綠青藍紫,在秋風中喧鬧著覆滿山嶺。不知這一年如何,往常這時候北滿經常落雪了,有時還挺大的。

蹲「洋笆籬子」,住「工作房子」,趙尚志有多少憤怒、痛苦,這一刻就有多少激動、興奮。

只是這一次的心境,又與上一次大不同。

上一次是作為東北抗聯總司令,起碼是3軍、5軍、6軍、7軍、11軍的總司令,「領導破壞敵軍整個體系的鬥爭」。這次是奉命率領一支4個人的小部隊潛回北滿,一旦日蘇戰爭爆發,便去炸毀興山(鶴崗)發電廠和佳木斯至湯原間的鐵路,並配合蘇軍在小興安嶺深處、湯旺河上游老白山附近修建飛機場。

如果就是這樣子,那就與抗聯其他的境內外來去的小部隊,沒多少差異了。

一行5人,趙尚志和原3軍留守團團長姜立新、原3軍3師3團團長張鳳岐、原6軍士兵趙海濤、原2路軍士兵韓有,在蘇軍協助下渡過黑龍江,在蘿北縣大馬河口附近登岸。負重很大,趙尚志命令每人卸下3公斤炸藥,連同一些不急用的東西都暫時「插」起來。張鳳岐有本《聯共(布)黨史簡編教程》,趙尚志也讓「插」起來。而他那個挺沉的帆布包,裡面都是他寫的材料,無論怎麼輕裝,他都一直背著,一副與之共存亡的架勢——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情節。

除了前面說過的那個「實際工作環境」,有人還給趙尚志想了個去處:「或派赴內地,直接由中共中央適當分配工作(延安)。」

而趙尚志此行的意圖,或者在東北拉隊伍打游擊,或者就是去延安。去延安向黨中央彙報東北抗戰情況,還有自己的情況。用有的老人的話講,是申訴、告狀。

「寧肯死在東北抗日戰場,也不回蘇聯。」趙尚志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沒人知道他寫了多少材料,以及口頭、書面多少次要求回國。「諾門罕事件」把他從「洋笆籬子」解放出來,這次能夠脫離「工作房子」,也與蘇聯的國際環境緊密相關。蘇德開戰近4個月了,東線日軍也隨時可能北進,蘇聯必須全力應對。只是這個季節回國,對趙尚志實在是太不利了。倘是上一次那樣綠肥紅瘦的春末夏初,可能就不是今天人們已知的結果,可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在黨籍問題上,遠東軍已經儘力了,而且蘇聯人敬重這位小個子的大英雄。趙尚志犧牲後,遠東軍稱他為「中國的夏伯陽」,據說還出了一本小冊子。夏伯陽是蘇聯國內革命戰爭時期著名的傳奇式英雄。但是,蘇聯方面不可能犧牲它在遠東更大的利益。趙尚志自然心知肚明。

而且,趙尚志應該明白,如果這次還「過蘇聯」,可能有國不能投,有鬼子不能打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經過4天跋涉,趙尚志一行來到老白山,等待日蘇戰爭爆發。

西線吃緊,東線再打過來,蘇聯會怎樣?對中國、對東北的影響又會怎樣?難說把日蘇大戰視為大事變的趙尚志,在這種等待中作何感想,但他是忠於職守的。而且,對於大戰後可能出現的種種情景,應該都有腹案。在這方面,「傻老趙」絕對精明。

「五花山」被白雪覆蓋了,山嶺都變成了老白山,山裡山外依然如故,趙尚志就不能不懷疑遠東軍對於日蘇戰爭的估計了。

蘇方要求,過界3個月後,無論情況如何,都必須返回蘇聯。1月中旬,趙尚志讓張鳳岐、趙海濤、韓有3人先「過蘇聯」,他和姜立新、王永孝隨後再走。

他開始實施自己的計畫了。

趙尚志一行到達老白山後,就以東南坡的姜把頭「趟子房」為據點,在周邊地區活動,在小興安嶺深處梧桐河、湯旺河上遊走了幾個「趟子房」,了解、熟悉當地情況。同時期潛回東北的許多小部隊,趙尚志為什麼被派來這裡?是不是他向遠東軍爭取的?不得而知。但從1936年初西征前,他指示張壽篯不惜一切代價拿下老錢櫃中,是否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據說,趙尚志曾想弄幾匹馬,騎馬進關奔延安。其實,這隻能視作他的一種急切的心情。進關去延安的唯一可行的方式,應該是化裝成老百姓,那也註定要像唐僧西天取經般經歷九九八十一難。這時的「滿洲國」,沒有「證明書」已經關卡重重,寸步難行,更不用說趙尚志的形象、外貌特徵又那麼明顯,敵人早已懸賞1萬元取他項上人頭了。

應該說,無論是否爆發日蘇戰爭,「打」字當頭的趙尚志,思考的都是依託小興安嶺這個天然屏障進行游擊戰爭。同時也不排除在某個適當的時候,奔西荒經內蒙古轉道去延安,或者徑向西南進關。

沒了黨籍,沒了組織,一切好像又回歸為零,讓我們想起九年前那個也是大雪飄飄的季節,那個去賓縣尋找「朝陽隊」的獨行俠。只是除了打鬼子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外,眼下的一切都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了,而且他的行跡已經暴露了。

1942年2月19日,《三江省警務廳關於射殺前東北抗日聯軍總指揮趙尚志的情況報告》中說:

康德八年(1941年——筆者)十二月三十日,據鶴立縣警務科所使用的間諜馮界德(打獵人)的可靠情報稱:十二月下旬前後,趙尚志等五名突然來到鶴立縣梧桐河西北一百華里的青山溝打獵人王永江、馮界德居住的山裡小房,打聽戴洪(鴻)賓、陳少(紹)賓二人的消息。

於是集中特務和警備陣容的全力,盡量爭取在舊曆正月以前引誘到梧桐河附近以捕捉殲滅之。

康德九年一月十五以後,為了對趙尚志匪徒進行引誘殲滅工作,在興山警察署所使用的間諜中,選擇對此工作能採取決死行動的優秀者,偽裝趙之部下,進行潛入。

這就是,計畫與第一號間諜獵人劉德山(四十二歲)約定,如果成功的話,給以大量的賞金。指使他以收集毛皮為掩護,在趙匪活動地區徘徊,如果見到他們就自願充當其部下,提供一些偽情報,努力取得信任,如有機會,即以襲擊分駐所或用其他借口誘至梧桐河附近。第二號間諜張青玉擔任聯絡,密報到分駐所後,進行討伐。同時興山警察署在一月下旬將獵人間諜王秀峰等二十五人派入梧桐河附近山林地區,以完善情報聯絡。

接下來的情形,基本就是敵人預謀、策劃的樣子。

劉德山,又名劉海峰,珠河縣一面坡人,獵人出身,一手好槍法,人稱「劉炮」。這個有奶便是娘的東西,曾任偽梧桐河採金會社警備隊小隊長。當上偽興山警察署特務後,經常以打獵為掩護,在鶴立、湯原兩縣北部山區活動,搜集情報,頗受署長田井久二郎和特務主任東城政雄信賴。這次受命後,這小子憑著一身「山林通」的本事,於1月底在姜把頭的「趟子房」找到了趙尚志等人。

劉德山鬼話連篇早就編好了。他說他是梧桐河金礦的人,有兩匹馬馱糧時跑丟了,礦上讓他進山找馬。找到最好,找不到就打點野物,弄幾張皮子。這年頭進趟山不容易,不能空手回去。

自抗聯被「集團部落」逼入山林後,以往那些在山林里討生活的形形色色的人,就逐漸被一些有「進山證」、沒「進山證」的心懷叵測的角色取代。趙尚志不知道劉德山就是沖他來的,這時的山林比以往更加險惡,危機四伏,鬼影憧憧,一張陰謀之網正向他罩來。但是,他對敵人的這一套並不陌生,不可能輕易相信這個自稱進山找馬的人。

使劉德山得逞的是姜立新,或者說是發生在趙尚志身上的我們已經司空見慣的那種巧合。姜立新和劉德山是老相識,據說還是把兄弟。趙尚志懷疑蘇聯內部有姦細,懷疑抗聯內部有姦細,只是拿不出證據。這回,姜立新給劉德山作證了,劉德山再激昂慷慨表白一番,要跟著大哥上隊打日本子。結果就是姜立新上當了,劉德山上隊了,趙尚志上套了。

「第二號間諜」張青玉,是2月8日下午找上門來的。如果說劉德山還像個山裡人,後來扎嗎啡死掉的張青玉,一看就是個大煙鬼。趙尚志說他是密探,要槍斃他。劉德山的鬼話編得合轍押韻:我就這麼一個生死弟兄,我這些日子沒回去,他急了,尋思我出什麼事了,進山找找,我拿腦袋擔保他是好人。

1939年(無月日,似應為9月——筆者),《東北抗日聯軍總司令部通令(第5號)》,是「關於宣誓問題」,並附有《宣誓文》。通令指出,由於姦細作用,抗聯損失奇特眾多,而且姦細活動有加無減。要求各部接到《宣誓文》後立即討論,無論上下級都要宣誓,並簽字畫押。

自李啟東被周亞夫暗殺後,趙尚志就經常強調、告誡大家,要小心姦細、叛徒、特務,如今又通令集體宣誓。在防奸反特上,也真是殫心竭慮了,可具體臨到他頭上呢?毫無疑義,我們可以說他大意了,可他又能怎樣?他要在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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