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尚志悲歌 第五十五章 誰希望趙尚志消失?

從總指揮到軍長、士兵,凡「過蘇聯」者,蘇軍一視同仁,一律繳械、審查。不知道第一次過界的趙尚志,與隨行的吳副官和傳令兵郭錄、王明發、小陸,曉不曉得這一點。少年時代曾在白俄家干過雜役的趙尚志,會幾句俄語,說我是受你們的布留赫爾元帥邀請,過來研究配合蘇聯紅軍打日本子的。

邊防軍官兵當然不曉得這碼事,問題在於蘇聯方面始終否認有這碼事。

當晚在附近村子被關了一夜,第二天又被送去伯力遠東軍內務部的拘留所。

趙尚志在伯力被關押16個月,從東北戰場消失近一年半。

如果不是諾門罕那邊打起來了,說不定還要關多長時間。

全部問題的實質,都在於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陰謀:趙尚志被人暗算了。

是誰暗算了趙尚志?

毫無疑問,蘇聯人很快會查明趙尚志的身份。

很快是因為趙尚志太引人注目,形象特徵又比較突出,但對這樣一個人又不能不慎重,也就得個把月時間。就在這時,戴鴻賓率隊過界了,也被送來了,幾天後祁致中又來了。祁致中1937年12月從撫遠過界,希望蘇聯幫助解決七星砬子兵工廠的火藥問題。而戴鴻賓帶過來的,包括3軍1師師長蔡近葵、9師師長李振遠在內的500餘人,前邊說了,都被遣送新疆了。

蘇聯人這時好像只要軍長。

義勇軍失利後,一批批「過蘇聯」。日本在蘇聯,特別是遠東地區,不知道有多少特務,包括這次3軍、6軍500多人的境遇,肯定都看在眼裡。蘇聯悄悄地留下趙尚志等人,既掩護了自己,手裡又有了一張牌,可以隨時放虎歸山。即便日本人知道了趙尚志等人沒去新疆,也得相當時日,可以隨機處置。

這就可能有了同一張牌的另一種打法。日偽要求引渡義勇軍,就不要求引渡抗聯?抗聯是「滿洲國」的心腹之患,自然就成了蘇聯手中的一隻籌碼,在與蘇聯的外交中,傲慢的日本能不提出什麼條件?而蘇聯為了一紙《蘇日中立條約》,彼此會不會有什麼默契?如果東西方戰線出現了非引渡不可的情境,為了蘇聯的利益,又會怎樣?

但這只是一種推測,其難以成立的理由,不僅是下一章將要寫到的已知的結果,還在於前面寫過的趙尚志過界後半個月左右,周保中也從饒河過界,在比肯滯留個把月又回來了。

而此前此後,抗聯不斷有人過界,李華堂也曾過界。倘把李華堂也扣下,那北滿聯軍的4位軍長就一網打盡了。

如果蘇聯想毀了抗聯,應該說是很容易的事。比如像第二次伯力會議那樣發個指令,正苦於與中共中央失去聯繫的各軍、路軍領導,能不執行、服從、響應「階級祖國」的指示、命令、召喚?那可真的是一網打盡了,也把手裡的牌打光了,這不符合蘇聯的國家利益。

如果蘇聯存心羈押趙尚志,辦法多得是,非得捎個「邀請」的「口信」嗎?

實際情況是不是趙尚志的到來,給不想刺激、得罪日本的蘇聯出了道難題,那感覺就像捧到手裡一個燙手的土豆?

趙尚志過界正趕上蘇聯肅反,此前一個多月,他還給遠東紅旗軍司令布留赫爾寫過一封信,而布留赫爾是肅反對象。布留赫爾就是黃埔軍校的蘇聯顧問加侖,趙尚志是黃埔四期學員。因為這層關係,就有人認為他被羈押,是受了牽連。那戴鴻賓和祁致中呢?而且,趙尚志給布氏的信中,沒有任何超出兩黨兩軍關係的內容、意思。在此後已知的文件、資料中,也見不到趙尚志與肅反沾邊的文字。

無論有意,還是無意,趙尚志都是被人暗算了,肯定有人希望他落到這步田地。

是蘇聯使趙尚志在東北戰場消失近一年半的時光,對抗聯造成重大損害,乃至系列損害。但是,從義勇軍到抗聯,縱觀14年抗戰,應該說只是個例。

有老人感嘆:趙尚志這個人哪,天上掉一個雹子也能砸到他頭上。

1940年1月20日,《趙尚志給關聶夫(科涅夫——筆者)和遠東邊疆黨委的信——關於陳紹賓問題》中說:

我希望明白和了解從一九三八年我來到蘇聯,到一九三九年四月的時候,我曾多次的問了關於陳紹賓所傳達的問題,在四月間在內務部那裡(有一位綠牌一個星的長官,一位粉紅牌三個星的長官,一位穿便衣的同志,也都在身邊),帶有三個星的內務部長官回答我陳紹賓的問題時說令我回去處罰他,以後我同戴鴻賓、祁致中同去和司令官同志的代表見面時,也曾回答我們說,令回去後考查他,當然這兩次誰也沒有給我字據(如果沒有這個指示,長官同志可以處罰我,而我認為有這指示),但我曾根據這個指示,認為陳紹賓是破壞東北革命,而他所以敢繼續到蘇聯來,絕不是他一人造謠,而是在蘇聯內,有與他同謀的分子,並且在東北也有。

當蘇聯方面矢口否認有「邀請」一事時,別說趙尚志了,連小孩子的第一反應也是:那捎來這個「口信」的人是怎麼回事兒?

許多老人都談到陳紹賓。

陳紹賓,1890年生於吉林省永吉縣三濟屯,「九一八」事變時為湯原縣同遠木材公司警衛隊長,參加紅槍會抗日,之後加入6軍2團2連任連長。1936年2月,率連襲擊湯旺河上游集團森林警察、採伐事務所,俘虜5個鬼子,繳獲機槍1挺、步槍43枝、子彈3500發及大量糧食、棉衣,牛馬等等。1937年2月,奉夏雲傑之命潛入湯原城,做偽軍、偽警察、偽縣長工作,收集情報,配合6軍5月18日攻襲湯原城。3月,在湯旺河×××地區7個村組織反日會及辦事處,發動群眾開展抗日活動。

以上情況,源自《三江省警務廳長關於逮捕審訊抗日聯合軍第六軍政治主任陳少賓(陳紹斌)》(本地警統委長報),開篇第一段為「(請參照康德四年八月十八日三警國特高秘發第五○四號)」,其中還有關於6軍的編製及裝備狀況和與蘇聯的關係的口供。

如果這份資料是可信的,那麼這時陳紹賓就開始為鬼子工作了。

陳紹賓8月被捕,9月即出現在抗聯隊伍中,照樣「過蘇聯」,有人說他來去像走平道似的。其原因,據說是之前曾救了個叫伊萬的蘇聯人。確有此人,當年的文件中寫作「一萬」,敵偽檔案說他是個「赤俄」。此人是何人物,到中國有何使命,陳紹賓是怎麼救他的,不詳。像其他軍也有老人提到也曾見過蘇聯人一樣,反正挺神秘的。但是,蘇聯方面對陳紹賓非常信任,應是無疑的。他的「六軍特別交通」這個身份,似乎也與此有關。

陳紹賓被俘後,既然有其他口供,能沒有關於伊萬和「特別交通」的口供?一直跟蘇聯打情報戰的日本鬼子,對此當然會更感興趣,甚至大喜過望了。

伯力會議後,蘇聯為抗聯提供了庇護所。而綿延數千公里的中蘇邊界,則為日蘇兩國的情報戰提供方便。據俄羅斯歷史學家葉夫根尼·戈爾布洛夫所著《蘇聯援助中國東北抗日游擊隊內幕》中說,日寇除了利用流亡東北的白俄,訓練後潛入蘇聯外,就是派遣假地下黨和抗聯人員,在蘇聯接受軍政訓練後,派回東北黨和抗聯擔任領導職務。而像陳紹賓這樣「過蘇聯」像走平道的人,又能拿來就用,是不是就求之不得了?

就有人認為,陳紹賓是雙料特務、兩面間諜。

在給科涅夫的信中,趙尚志毫不客氣地指出,蘇聯也有陳紹賓的同謀。內務部讓趙尚志懲罰他,考查他,可能是搪塞,也可能是對這個捎「口信」的人畫了個問號,讓趙尚志搞清楚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有人說,如果陳紹賓是日本特務,那「口信」就來自鬼子。如果他跟鬼子沒聯繫,那是他編的,還是與人合謀?這個人是誰?他們要幹什麼?還要幹什麼?

但這只是推測、猜想,而且是建築在那個「如果」上的推測、猜想。

1938年2月下旬,周保中從蘇聯歸來,去往寶清蘭棒山2路軍總部和5軍軍部途中,在一個叫荒上的地方,被敵截擊。激戰中,周保中落馬。有作品這樣寫道:

一個大個子敵人就氣勢洶洶地來抓周保中的衣服,周保中急回頭一看,就是剛才喊叫「後邊的就是周保中」的那個叛徒(原第六軍一師師長陳紹賓)。這時周保中簡直要氣炸肺了,恨得全身發抖地罵道:「你這個卑鄙的東西!出賣了革命,現在又想得到日寇的賞金而拚命來抓我。」周保中照準這傢伙的前胸「呯、呯」連發兩槍,叛徒撲通倒在雪地上亡命了。

至此,對這個人已經定性了。可後一句顯然不確,因為1940年4月,陳紹賓還是3路軍9支隊支隊長——這又讓人迷惑了。而且,據說陳紹賓個子也不算高,留著兩撇鬍子。

1938年6月22日,《中共吉東省委宋一夫、周保中給七軍黨委及下江特委的信》中,談到荒上遇險時說:

出險的原因:第一,由陳紹賓泄漏預先規定的行動消息。第二,七軍劉海龍有姦細走信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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