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踏破興安萬重山 第五十一章 西荒抗戰

湯原游擊隊的老隊員王鈞1938年7月任6軍2師11團政治部主任。

老人說:

西徵到海倫不久,就開始遠征。我們是第一支遠征隊,由3軍3師8團、6軍2師11團、12團、9軍2師5團組成,由3軍政治部主任常有鈞和我們師參謀長韓鐵漢率領,北上通北、北安、克山一帶開闢游擊區。10月初,天涼了,得趕緊行動,等大雪捂地就難了。

走到北邊一個王八脖子山頭,眼前一下子敞亮起來。西邊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不到牛羊,狍子橫衝直闖。有幾隻傻乎乎闖進隊伍里,1連長曹玉奎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一個。我的傳令兵蔣全,說「狍子穿隊不吉利」。曹玉奎樂呵呵地道,管他吉利不吉利,反正今晚有狍子肉吃了。

我沒聞到狍子肉的香味,更不會想到馬上就要大禍臨頭,只是看著眼前荒涼的大草原,想著這就是西荒啊。

那時管草原、平原叫「大界」。在下江,咱們也進出平原、大界,一般都是夏季青紗帳時期,也不會待多長時間。其他季節,特別是冬天,山裡都難藏身,大平原光溜溜的,敵人有汽車、爬犁,還有飛機,那不是干吃虧嗎?你算算,抗聯11個軍,哪個軍不是在山區發展起來的?鬍子也是一樣。「山林隊」、「山林隊」,離開山林就成不了隊。長期在山林游擊,山邊游擊,對平原地區有種畏懼心理,現在就要在這裡擺開戰場,這也確實是個新問題。我這人愛琢磨問題,帶兵打仗也不能不琢磨問題。

過個叫「一撮毛」的地方,快到通北縣境了,部隊停下做飯,師部傳令兵叫我去開會。師部在個炭窯,幾間木頭房子,我進屋就被幾支槍逼上了,把我的槍下了。韓鐵漢叛變,事前沒有任何跡象。我說這是怎麼回事兒呀?韓鐵漢惡狠狠地道:我瞅你礙事,要斃了你!

我說:我就是犯了多大錯誤,你也沒權槍斃我這個團政治部主任,得常主任說了算!

「李壞嘴」說:你見不到常小個子了。

我又吃了一驚:常有鈞是不是已遭毒手了?

這時,我的傳令兵蔣全,在炭窯下邊一條大溝的南沿,可著嗓子喊飯好了,讓我回去吃飯——就是這一嗓子救了我。

我也得喊,讓蔣全知道韓鐵漢叛變了,趕緊回去報告。剛喊出幾個字,這幫渾蛋一陣拳打腳踢,把我推到西邊一個炭窯里,就跑下去抓蔣全,又奔11團去了。看押我的兩個小子見人都跑了,嘀咕一陣子,也攆去了。我找到炭窯把頭,問他見沒見到常主任。把頭叫李萬山,我叫他李大爺。他說他們在後山坡上打死個人,個不高,挺硬氣,臨死前還喊什麼「萬歲」。我跑去一看,正是常有鈞,早犧牲了。

我抱著常有鈞的遺體,怒火中燒,心亂如麻。但我知道,我必須立即趕回去向上級報告。叛徒的危害太大了,誰知道他們還要幹什麼呀。

天黑了,有狼嗚嗚叫,很快跟上來幾隻,綠熒熒的眼睛鬼火似的閃動著。碰上單身行人,狼會特別興奮,盯住不放。這東西挺鬼,喜歡從背後襲擊人,還會把兩隻前爪搭你肩膀上,你一回頭,就咬住你的喉嚨。我早有準備,臨走帶把鐮刀,砍棵樹棵子扛著,右手攥著鐮刀,狼要從前面發動攻擊,那就只有拼了。

有狼跟著走路快,還不覺累,天亮後趕到3軍密營。我走後不久,韓鐵漢他們就到了,想把女兵搶了,分給部下當老婆,見有防備,沒敢動手。我又奔去八道林子、南河,向許亨植、馮治剛報告了,馮治剛派我到12團當政治部主任。

我們又來到「一撮毛」那邊的炭窯,見到把頭李大爺。我算定韓鐵漢得去通北縣城投降,讓李大爺去趟縣城,把情況搞清楚。兩天後李大爺回來了,說明天上午10點來鍾,在南大崗舉行受降儀式,日本守備隊和縣裡的大官都去,小學生不上課,去歡迎。

第二天拂曉前,部隊隱蔽在南大崗東南側的一片樹林子里。9點來鍾,先是日本守備隊的汽車來了,站崗的,搬桌椅的,布置警戒、會場。一會兒,偽縣長和日本參事官這些頭頭腦腦的也到了,距我們也就500來米的樣子。10點來鍾,叛隊從我們左側的張大房子過來了,韓鐵漢這個敗類騎匹黃馬走在前面。待叛隊和鬼子的距離與我們差不多時,我一揮手,槍響了,會場上人仰桌翻,亂成一團。

這一仗打得這個痛快呀,我們打鬼子,鬼子打叛隊,叛隊也向鬼子開起火來。

陳雷老人說:

我們是第二支遠征隊,目的地更遠,是北安北面的德都、訥河、嫩江一帶,再向北就是內蒙古的呼倫貝爾了。部隊是3軍3師8團1連、6軍1師6團,不到100人,張光迪和我分別為軍政負責人。

開頭在山裡行軍,後來都是草原,地平線上能見到起伏的山岡、饅頭狀的山包。剛到西荒,沒經驗,覺得那山包不遠,尋思到那兒宿營,結果怎麼走也走不到。不是有句話,叫「望山跑死馬」嗎?

第一次戰鬥,是半個多月後在北安東邊的木狗河,河灣處有頂挺大的白帳篷。一路沒有敵情,荒草甸子也無處躲避,張光迪說不管它。李敏的哥哥李雲峰,是6團政治部主任,說肯定是敵人,快把那面破旗拿出來。那時部隊都預備著「滿洲國」旗,弄根棍子舉著。帳篷口有個人,四十多歲,圍個圍裙,向我們走來。那地方見到人稀罕哪。我們穿的是3軍被服廠做的新衣服,遠瞅著跟偽軍差不多,近了就覺出不對了。我們實話實說,又問帳篷里是什麼人。他說是日本人的測量隊,都有槍,還有機槍,讓我們快走。走出幾里地,後面槍響了。無遮無攔的荒草甸子,沒有地形地物可利用。張光迪笑笑,說點火,拿火攻。

西北風挺硬,我們頂風行進。那草有半人多高、一人來高,幹得一碰嘩嘩響,見火就著,身後黃糊糊的荒草甸子,一會兒就燒得黑糊糊、光溜溜的。也不知道上來多少鬼子,燒沒燒死,燒死多少,反正連個鬼影也沒了。

張光迪是河北人,珠河游擊隊的老隊員。高個,長臉,話不多,膽子大,又有道眼,總是不慌不忙的,打仗是把好手。

10月底,我們越過北黑鐵路,進入德都縣北部,就是今天的五大連池市。這裡屬大興安嶺山前丘陵,多火山地貌,是著名的旅遊勝地。可那時給我們的印象,就是兩個字「荒涼」。到處是岩漿冷卻後形成的帶蜂窩狀小孔的黑石頭,稜角像刀似的,上面長著青苔,一跐一滑的,那腿腳和身上劃的那口子呀。大家都罵,說西荒怎麼還有這種破地方呀。

在五大連池的三池子附近,見到個石頭壘的窩棚,當地人叫「漁房子」。主人姓王,五十多歲,幫我們燒水、做飯,領我們到五池子南岸的大漁房子去住宿。又提著燈籠,和幾個漁民下池子鑿冰捕魚,都是金黃色的連池鯉魚。第二天早飯,池水燉池魚,吃得這個香呀。

西荒荒涼,人煙稀少,敵情閑散,敵人也少。可與下江最大的區別,還在於這裡大都沒有歸屯,見到老百姓,也不用擔心是不是敵人安插的特務、密探。抗聯能和群眾在一起,那不就像魚有了水嗎?就覺得西荒來對了。

問題也來了。敵人什麼時候盯住了我們這支遠征隊,說不清楚,也不難想到,也不能說沒有準備。可是,沿途沒有地方黨組織,老百姓幫我們,也只能解決眼面前的問題。前面敵情怎樣?後面追兵多少?到了哪裡?不知道。結果,11月中旬進至嫩江縣東部的松門山,吃了大虧。

山下就有人家,還有個日本人的伐木場,「討伐」隊也在山下,不知道,在山頂打火堆宿營。天亮時,敵人從南坡摸上來,第一聲槍響炸耳根子,接著就響成一鍋粥。張光迪觀察敵情,一顆子彈飛來,是顆炸子,把胸前棉衣炸得稀爛,鮮血直流,好在沒傷到要害。這時要撤還來得及,可我們想佔據有利地形,消滅敵人,命令3軍8團1連佔領西邊的一個山頭,正暴露在敵人火力下,幾乎全部犧牲。

第二天晚上,我們翻山越嶺,直線距離也走出百餘里了,尋思敵人追不上了,剛坐下想吃點兒飯,敵人上來了。下半夜,在座山上,敵人從東西北三個方向包抄上來。張光迪指揮部隊阻擊敵人,向南面撤退。山陡,抱著槍往下滾。

之後我們就不分晝夜一股勁地走,在嫩江縣四站東北甩開了敵人,又被飛機跟上了。先來一架,在我們頭上盤旋偵察,又來兩架,俯衝掃射。荒草甸子,有山也不大,積雪尺把厚了,無處躲藏,就坐在雪地上對空射擊,怎麼打也打不著,又傷亡一些人。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天上還有飛機,遠征隊就剩40多人了,再打回去不可能了,前進又會怎樣?還有傷員怎麼安置?

臨行前只有個大概的路線,過北安後每一步都是第一步,見人就得問路。這時,有老百姓告訴我們,那兒離黑龍江就30來里了,隔江就是蘇聯。不經上級批准過界去蘇聯,會被視為逃跑行為,要受處分的。可是為了保存這支隊伍,也沒別的路了。

王鈞老人說:

除掉叛徒,已是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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