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踏破興安萬重山 第五十章 大游擊

進入1938年後,以3軍為首的北滿聯軍連受重挫。

6軍2師師長陳紹賓一個口信(蘇聯要與日本開戰,蘇邊防軍負責人邀東北抗聯主要領導人到蘇研究配合行動問題——編者注),3軍、6軍兩位軍長過界蘇聯被關,3軍1師、9師連同兩位師長被蘇聯送去新疆,500精銳盡失。

3月,3軍3師、4師在依東的密營被毀,部隊不得不向富錦、寶清、蘿北一帶轉移。4月,2師師長關化新、4師師長陸希田相繼犧牲。10師師長高士魁投敵,7師「九江隊」、8師考鳳林部叛變投敵。5月,10個師6000多人的3軍,已減員2/3。

使形勢進一步急劇惡化的,是前面寫過一筆的「三一五」大逮捕。十幾個縣的黨組織被破壞,有的幾乎全部損失,聯軍在下江的處境越發窘迫。

當年6月初,北滿臨時省委在通河縣境內召開會議,決定3軍、6軍、9軍、11軍向西北部的黑嫩地區實施大規模戰略遠征。

黑嫩平原,即小興安嶺西南,大興安嶺以東,北(安)黑(河)路、呼(蘭)海(倫)路以西的廣闊平原。大、小興安嶺可為進出其間的依託,從三肇地區南下洮南、索倫,又可前往熱河、關內。3軍首次西征,冰趟子戰鬥後,趙尚志遠見卓識,讓6師師長張光迪率73團200餘人,在海倫東山裡建立後方基地。張光迪不辱使命,在當地站住腳跟,建立密營,其中有被服廠,還有儲存了100多石糧食的糧庫,既支援了3軍主力繼續北進,也接應了這次北滿主力西征。

幾乎與2路軍西征同時,北滿聯軍踏上征途。

首批西征部隊150餘人,在9軍政治部主任魏長魁、原3軍政保師師長常有鈞、9軍2師師長郭鐵堅率領下,從依東出發,渡過松花江,向海倫挺進。途中戰鬥不斷,魏長魁犧牲。常有鈞、郭鐵堅率部繼續西進,分別於9月、11月到達海倫八道林子,與李熙山、張光迪的部隊會師。

第二批西征部隊分兩路,一路200餘人,由6軍參謀長馮治剛和2師師長張傳福率領,一路300餘人,由金策、侯啟剛和6軍3師代師長王明貴指揮,於8月上旬陸續出發。像首批西征部隊一樣,後有追兵,前有堵截,又一位重量級人物張傳福犧牲。兩個多月後,兩路部隊陸續到達海倫。

10月下旬,由張壽篯和11軍1師師長李景萌率領的第三批西征部隊百餘人,從寶清動身,年底進至小興安嶺西麓的海倫縣境。

第二批西征部隊到達海倫後,10月15日,金策主持召開了3軍、6軍主要領導幹部聯席會議,出席會議的有李熙山、馮治剛、張光迪、王明貴、王鈞、陳雷等。金策指出,為避免兵力過於集中,同時配合全國抗戰,與八路軍打通聯繫,北滿臨時省委要求已到海倫部隊繼續北征,依託大興安嶺向北,然後向西、向南挺進,以貫通關內外的抗日戰線。會議決定,抽調官兵組織兩支遠征隊,由李熙山負責籌建「江省西北臨時指揮部」,統一領導、指揮向西北地區繼續遠征。其餘部隊在鐵力、通北、海倫一帶開展游擊,同時在海倫後方成立短期訓練班,加緊培訓幹部。另一個具有戰略意義的決定,是派人到訥河、綏化、慶城、肇州等地開展地方工作,建立黨組織和反日會,發動群眾進行抗戰。

成功的戰略轉移後,是極具戰略目光的迅速的戰略展開。

離休前曾任黑龍江省顧問委員會主任的陳雷,1936年初入黨後就做地下工作。「三一五」大逮捕,佳木斯市委被破壞,他這位市委書記僥倖逃過一劫,不得不上隊,被任命為6軍組織科長,西征前到2師負責政治工作。

老人說:

出發當天下雨。西征一路,身上乾爽的時候不多。江河漲水,騎馬過河,拽著馬尾巴過河,游泳過河。不會游泳,又沒有馬尾巴拽的,抓著拴在兩岸的大繩,兩手捯著過去。過梧桐河時,水急,那人就在水面上沖漂著,一把沒抓住,眼瞅著那人浮沉幾下就沒影了。

第三天晚上,走到鶴立河東南的一個部落黃花崗,裡面駐守40多偽軍。馮治剛指揮,突然襲擊打進去,繳獲幾十支步槍和一批戰馬,還有糧食。馬是坐騎,也是給養。隔了一天,進至鶴崗煤礦,目的也是打給養。周圍都是電網,用大木杆把電網底下撬起來,鑽進去。有內線領著,背出許多白面。

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抗聯沒這一說,就是走哪吃哪。歸屯前不愁肚子,歸屯後就得打給養。一支部隊出動,沿途需要在哪些地方打給養,可能付出多大代價,指揮員都得心中有數。這個季節遠征,沿途有青包米,還能摳土豆吃,越走莊稼越成熟。

張傳福師長犧牲那天,我記得是農曆七月十五。皓月當空,部隊在黑金河的河壩下宿營。我和他在堤壩上各搭了個帳篷,他的帳篷里還點著蠟,在看什麼。我把馬鞍子卸下來當枕頭,迷迷糊糊剛睡著,槍響了,炒豆似的,擲彈筒也咣咣響。

敵人搶佔了西北方向咱們哨兵放哨的山頭。我爬出帳篷,趴在堤壩上打了幾槍,一發炮彈飛來,覺得忽悠一下子就什麼不知道了。醒來後,有人扶架著還能走,張傳福是用毯子兜著搶下來的,抬出幾里地後就不行了。

過了湯旺河,進入小興安嶺,最難的是爬倒木。一人合抱、兩人合抱的原木,橫七豎八的,叫「倒木圈」,繞不過去,有的從下邊能鑽過去,多數得爬。上面長滿苔蘚,又濕又滑,先把槍和背篼扔過去,雙手使勁夠著爬過去。太高太大的,就得有人推著送過去,地上都是腐葉,也摔不著,就是費時費力。還有「弔死鬼」,就是掛在樹上的折斷的朽木,颳風,或是有點兒震動,就掉下來砸傷人。再就是「鬧瞎塘」,前面得有人拿刀開路,費時費力費衣服,到海倫時那人都跟要飯花子似的。

離休前為廣州空軍後勤部營房部副部長的盧連峰老人,富錦縣花馬街基別力山人,1937年2月參加抗聯獨立師,即後來的11軍。

老人說:

我們家原是有名的盧家大院,我兩歲時叫鬍子搶了,敗了。我八歲放牲口,攬各家的牛馬騾驢,還有豬,一個牲口放一年給7個銅板。1936年夏天后,獨立師到我們那一帶活動,有個隋德勝團長,來了就住在我們家。熟了,他說你別給牛馬騾驢當「官」了,給我當傳令兵吧。那年我十五歲,長得小,使大勁也沒1.50米。上隊沒幾天,見到李兆麟,他說這是誰家的小孩伢子,沒桿槍高,趁早打發了。我嚇壞了。團長說逗你玩,你還當真了。

聽說西征,到西荒去,許多人開小差了。

走時就下雪了,先沒腳脖子,再沒膝蓋,山溝里深處齊襠。那雪殼子擎不住人,人馬就在雪裡蹚。開頭一天能走70多里,後來就30里、20里了。不知道上級怎麼想的,早點兒也行,晚點兒也行,偏偏趕上這麼個時候,越走雪越大,越走天越冷。山裡有碓房子,碰上也住不下多少人,大都打火堆。過了烏拉嘎河,一些人就不行了,都是凍傷,大都是腳,不能走了,留在碓房子里。留點兒吃的,傷養好了再攆部隊。怎麼攆呀?還能找著嗎?

雪大,馬也走不動,又餓,扒開積雪讓它吃點兒草。人也餓呀,馬餓倒了就殺,馬鞍子背著,背不動扔了。肚裡沒食,更不抗凍。我的腳也凍壞了,右腳跟爛到骨頭了。到海倫後,3軍有個叫「劉鐵脖子」的,給我「扎古」(治療)。他跟敵人騎兵拼刺刀,脖子被砍一刀,沒死,脖子歪了,叫個「劉鐵脖子」。他弄幾個像蘑菇似的氣包,裡面是鍋鐵色的灰面子,和香油熬了,拿酒泡了,糊好了。這時什麼招沒有,趕上殺馬,割塊帶血的馬皮糊上。團長問我能不能挺住,我問還有多遠,他說也就幾天的路程。要是再走上十天半拉月,肯定得留那兒了,八成沒今天了。

那時講話「三個死」,打死、餓死和凍死。我記得我們西徵到海倫,一路上沒打什麼仗,就是凍壞了,比打仗遭罪多了——那時打仗算個啥呀?

當吉東2路軍西征失利,南滿因程斌叛變,1路軍頓陷險境之際,北滿聯軍勝利抵達目的地。

南滿、吉東、北滿,唯北滿的西征是成功的。

1939年10月12日,《馮仲雲給中共中央的工作報告》中說:

一九三八年冬、一九三九年春順利地展開了嫩江、訥河一帶之新形勢。在隊伍進一步努力之下,有可能達到西興安嶺而以之為根據地。

現在嫩江下游望奎、肇州、林甸、拜泉……等各縣,現在敵寇除交通線較便而外,統治尚是閑散,尚未歸成集團部落。僅東部沿山一帶巴、木、慶、鐵、綏、海、通各地結成了集團部落之封鎖線。

爭取西部大界隊伍能自由活動及新形勢之展開。如果能完成這一任務,則隊伍之發展將無可限量,必能給與國內抗戰以有力之幫助和呼應。

對前途估計如此樂觀,是因為展現在他們面前的新的戰爭舞台,相當於今天的齊齊哈爾、大慶、綏化和黑河西南部的黑嫩地區,日偽「統治尚是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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