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目前就是中國人上歷史考場的時候」 第四十八章 巾幗英雄花

這是個反常的秋天,5軍1師露宿在烏斯渾河畔。

樓山鎮戰鬥後,關書范率1師與西征主力分手後,戰鬥不斷。8月底決定放棄西征,東返刁翎。10月上旬到達烏斯渾河邊時,有人說還有百餘人,有人說只剩30多人,而其中有8名女性則是確切的。她們是5軍婦女團指導員冷雲,班長楊貴珍、胡秀芝,士兵李鳳善、郭桂琴、黃桂清、王惠民,還有原4軍被服廠廠長安順福。

1師宿營的柞木崗子山,位於烏斯渾河西岸,東岸是大小關門嘴子山。部隊在這裡休息一夜,天亮後過河向北經馬蹄溝、碾子溝,就到刁翎的喀上喀5軍密營了。

快到家裡了,高興之餘,似乎有點兒鬆懈、大意。不知是誰打起第一個火堆,一堆堆篝火就在柞木崗子山下燃燒起來,就被一雙邪惡的眼睛盯上了。

葛海祿,這個讓人想到出賣楊靖宇的趙廷喜、李正新的也叫人的東西,鬍子出身,曾在9軍當過副官。而無論幹什麼,這世上錢才是他的最愛。這天晚上,他從樣子溝下屯去上屯找個叫「豆腐西施」的女人,老遠看到西南柞木崗子山下的火光,多年的山林生活使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麼,轉身去了樣子溝日本守備隊。

刁翎日本守備司令官熊谷大佐接到電話,再一個個電話,駐樣子溝、後崗日本守備隊,刁翎街偽警察大隊,還有那個把8軍好一通攪和的赫奎武團偽軍,立即出動。熊谷親率30多騎兵,馳奔柞木崗子。但他不明底細,未敢輕舉妄動,先將部隊在周圍部署、潛伏下來,想待天亮後看個究竟,再行動作。

說這個秋天反常,是因為這個秋天多雨,滿語意為「兇猛暴烈的河」的烏斯渾河,枯水期竟跟洪汛期差不多。百十來米寬的河面,河水渾濁、湍急,泛著浪花,滾滾北去。

師部參謀金石峰水性好,關書范讓他試探一下,能否涉渡。他剛下到水裡,槍聲響了。

這時,1師官兵正向河邊走去,本能地轉身奔向山坡,邊打邊向林子里退去。而此時正是「渾湯林子」向「清湯林子」過渡階段,隱蔽性還挺好,進入密林基本就安全了。

女人對水總比男人親近些。守著一條大河,「起床」後,到河邊撩水洗洗臉。而且,據說如果可以涉渡,她們是被安排首先渡河的。

東北的大小河流,兩岸幾乎沒有例外的都是柳樹叢,南滿叫「柳毛子」、「柳樹毛子」、「柳毛棵子」,吉東叫「柳條通」。這種柳樹,通常為手指到擀麵杖粗細,幾米高,一簇簇密密匝匝的,沿河兩岸鋪排開去,下面是膝蓋高低的茅草。

戰鬥打響,八個女兵就隱進柳條通里,敵人並沒發現她們——敵人的目光和火力,都被向山上退去的官兵吸引了。

過河是不可能的,因為她們都不會游泳。她們可以在那柳條通里隱蔽不動,待敵追擊戰友遠去後,在柳條通里逆流而上,或順流而下,擇機進入山林,就有生存機會。

但是,柳條通里射出了憤怒的子彈。

這是從敵人側後發動的襲擊。8支長短槍,據說有的已經沒有子彈了。難說這樣的火力,對主力的撤離起了多大的掩護作用,能夠持續多長時間,但它肯定牽制、吸引了敵人的兵力、火力。而在她們扣動扳機的瞬間,應該說就沒有想到自己,就義無反顧地把自己置於了絕地——這才是她們從投入戰鬥到投江的本質意義和強者精神。

子彈像蝗蟲似的在柳條通里飛嘯,茅草被炮彈打著了,柳毛棵子噼噼啪啪燃燒著,局勢更加危殆。

這場戰鬥,從一開始就不是她們所能控制的,也不是什麼「眾寡懸殊」之類所能形容的。但是,她們仍在戰鬥,只有戰鬥,直到射出最後一顆子彈,直到被洪水吞沒。

8個巾幗戰士,傷者被架扶著,踏入洶湧的烏斯渾河,一步步向河中心走去。

冷雲,原名鄭志民,1915年生於吉林省樺川縣(今屬黑龍江省)悅來鎮,1931年考入縣立女子師範學校,1934年入黨,1936年到悅來鎮南門裡小學任教。

冷雲中等個頭,圓臉,大眼睛,雙眼皮,高鼻樑,皮膚很白,身材像母親一樣較胖。參加抗聯後,特別是經歷了西征,到達烏斯渾河時,就跟大家一樣,又黑又瘦。在南門裡小學任教期間,經常穿白襯衫、黑裙子,藍士林布旗袍,外罩紅坎肩。教二年級語文、算術、圖畫、體育,多才多藝,溫文爾雅,又開朗大方。

「九一八」事變後,冷雲和同學們上街遊行,宣傳抗日救國,入黨後更加積極投身抗日活動。教師吉乃臣是個熱血青年,冷雲做他的工作,通過其父是偽保長的關係,獲取情報。

冷雲的丈夫是個偽警察,老人給定的娃娃親。冷雲曾想讓他利用這種身份為黨工作,這個長得挺有模樣的男人,卻死心塌地當漢奸,暗中對她和其他進步教師進行查訪。為了擺脫這個漢奸、無賴,冷雲曾多次要求上隊。1937年夏末,周保中要下江特委選派知識分子到5軍秘書處工作,黨組織決定讓冷雲和吉乃臣上隊。敵人追查人哪去了,就說是「私奔」了,這樣沒有政治色彩,可以保護家人,免遭禍害。

冷雲的父親鄭慶雲種地,有時上街賣點自產的蔬菜,母親谷氏做家務,一個哥哥在商號里當店員。三間草房,一個小院,女兒的突然失蹤,就像給這個普通的樸實的人家投了一顆炸彈。況且還是「跟人跑了」,這在民間絕對是被戳脊梁骨的,母親哭瞎了雙眼。直到1952年電影《中華兒女》上演,聽人說八女投江中那個領頭的指導員冷雲就是鄭志民,多方打聽,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上山當抗聯打鬼子了。

上隊只有一年多,大半年是在5軍秘書處做文化教育工作,之後才是徹底地投筆從戎的西征。她和投江的7個戰友,都參加了樓山鎮戰鬥。不知她第一次參加戰鬥是何心境。而從讀書、任教,上隊後「坐機關」,到山林中行軍、戰鬥,飢腸轆轆,破衣爛衫,她與那些從小干慣了粗活的女兵,顯然是不大一樣的。而且,西征前又剛剛生了孩子。這些,有關史料、著作都是簡單帶過。就是最後在烏斯渾河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今人也難以具體敘及。但是,她抗日救國的堅強意志,在從投入戰鬥到投江過程中舉足輕重的作用,則是顯見的。

「冷雲」是她上隊後改的名字。唐詩云「冷雲虛水石」,水天一色中,一種頂天立地的中流砥柱形象,正是這個弱女子的強者形象。

上隊後,鄭志民改名冷雲,吉乃臣改名周維仁。楊貴珍不需要改名,因為她沒有名字——像絕大多數女兵一樣,她們是在成為一名抗聯戰士後,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楊貴珍是林口縣東柳樹河子村人。父親楊景春為人豪爽仗義,過往行人都愛到他家搭宿,免費吃住,人稱「楊家店」。天有不測風雲,父親眼睛瞎了,一家人陷入黑暗。1936年初楊貴珍十六歲出嫁,半年後腦後盤著的小疙瘩髻上,就插了朵戴孝的小白花,丈夫病死了。這年秋天,5軍婦女團戰士徐雲卿住到楊貴珍婆家時,婆家人正合計著要把她賣了。

當過童養媳的徐雲卿說:不行!這事得咱自己做主。你樂不樂意上隊?

楊貴珍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俺?俺這樣的也能上隊?

正值青春妙齡的女人,就像後腦勺揉搓的皺皺巴巴的小白花,又像只畏畏縮縮的小鼠,不敢正眼看人,偶爾抬下頭,未等接觸人家的目光又趕緊低下了。她實在不明白,像徐雲卿這樣的女人,怎麼也能舞刀弄槍殺鬼子?在她的心目中,她與她們就像天上地下,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的。

她捂著臉哭起來:你們能要俺,他們也不能讓俺走。俺是人家用5擔包米換來的,俺家把包米都吃了。

徐雲卿給她擦著眼淚,說:女人一輩子就值5擔包米?你別怕,誰也擋不住你抗日!

參軍到密營被服廠,針線活誰也比不上楊貴珍,又快又好。學文化也特別認真,只是開頭一拿起筆來,那手就有些哆嗦。有男同志在場,吃飯也臉紅,壓抑不住的則是笑意。

前面寫過的大盤道阻擊戰,是楊貴珍第一次參加戰鬥。打響不久,徐雲卿就不見了楊貴珍的影兒。衝進村子,老遠看見楊貴珍和青年義勇軍的兩個小戰士,在個狗窩前忙活什麼。見到徐雲卿,正抱著一條鬼子大腿往外拖的楊貴珍,大喊:姐姐,快來幫把手。

從個弱女子到戰士,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楊貴珍圓臉,大眼睛,雙眼皮,白白凈凈挺好看,個頭頂多不超過1.65米。8位巾幗英雄個頭好像都不算高,沒有超過1.70米的,而且都挺漂亮。而最漂亮的,據說是胡秀芝和黃桂清,都是刁翎鎮人。黃桂清全家抗戰,和胡秀芝都是婦女團老兵,作戰勇敢。胡秀芝曾帶兩個女兵,用手榴彈炸毀敵人哨所。

郭桂琴、王惠民也是刁翎鎮人,能歌善舞。胡真一老人說,郭桂琴是個孤兒,被賣到窯子里。謝興華她爸看她可憐,沒等接客,趕緊把她弄出來。謝興華一家參加抗戰,她也跟著上隊了。1937年冬天,她凍掉倆腳指頭,有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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