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絕地南滿 第四十三章 「拼著我們白的骨頭紅的血」

傅天飛,別名傅世昌、傅崇禮,1911年生於吉林省雙城縣(今屬黑龍江省),1927年初中畢業,考入哈爾濱商船學校。

位於松花江江橋北端東側,掛著「商」字招牌的船校,是東北軍「造就海軍將校人才」的軍官學校。校園環境、建築、設施一流,學生吃穿用一律官費,而且是罕見的高標準。一年四季,學生輪換白、黃、黑三色軍服,吃的是名牌「雙合盛」高級麵粉,用的鋼筆是美國「派克」,教材是英國的。東北當局把這些未來的海軍將校當成寶貝,精心呵護、培養,矚目的當然是與黑土地別樣色彩的藍天樣的海洋。

在清一色男性的船校,傅天飛堪稱帥男,英俊瀟洒,青春健朗。他的同學、著名作家舒群,形容他「彷彿一座歷年虔心保存的石窟的精琢石雕,古剎的彩繪塑像,是明確無誤的,完美無缺的」。同樣引人注目的是學業,自以優異成績考上船校後,始終名列前茅。有軍籍、無軍籍的教師都喜歡他,校長王時澤對他也青睞有加,認為他前途無量。

那種年代能讀中學,光憑聰明、勤奮顯然是不夠的。不知他家境如何,而他看到沿街乞討的人,經常是傾囊相助。一次在道外十六道街一家大煙館門口,看到副對聯「多抽點少抽點多少抽點,早進來晚進來早晚進來」,橫批「進來抽點」,他怒不可遏,上去就撕。

1930年秋,馮仲雲來到船校,以教學為掩護從事地下工作,自然不能不關注到傅天飛。學制三年半,即將畢業的英俊青年,如錦的前程正在朝他招手,他卻加入了共產黨,開始了職業革命者的生涯。

1933年上半年,作為團滿洲省委巡視員,傅天飛兩次去吉林、磐石、海龍巡視工作。同年秋,又隨1軍獨立師南下輝發江。主持召開南滿團員代表大會,在隊伍內發展團員(年底達109人),召集群眾大會進行講演,同時主編《人民革命軍報》和《反日青年報》,口才筆才皆得好評。尤其難能可貴的是,當時許多人都以背誦幾句導師語錄為能,這個精力充沛的熱血書生說的寫的,都是普通士兵和百姓大眾一聽就懂的。

同年冬,傅天飛回團省委開會,在哈爾濱正陽街口「獨一處」飯館,巧遇老同學舒群。

以往唇紅齒白的傅天飛,這一刻眼角甚至出現了皺紋,紋路里嵌著泥垢。一雙大手黑黢黢的,裂開不少口子。進飯館坐下,就從衣兜里摸出個煙口袋,用報紙卷好吸了一口,道:老同學,今兒個俺當客了。

太陽島、水上俱樂部、中央電影院、極樂寺等等,哈爾濱那些好玩好看的去處,當年他們這些時代驕子,哪兒沒去過?夏天在松花江游泳,冬天去溜冰場溜冰,在輕曼的音樂中吃比洛斯卡(炸包子),喝牛奶、布扎(飲料),暢談人生、理想。這個要當航海家,那個要指揮艦隊駛向大洋。回想當年,無論如何,舒群也難以把眼前的這個人,與那個西裝革履,或白、黃、黑三色嗶嘰軍裝,白凈的手指夾著老巴奪煙草公司的俄式長管「大白桿兒」的傅天飛,聯繫起來。

趁著傅天飛狼吞虎咽的工夫,舒群去門口的煙棚子,盡其所能買了10包「大白桿兒」。

吃喝得差不多了,舒群問他這一段的經歷,自稱「老傅」的傅天飛,拍拍肚子說:你要寫什麼大作呀?磐石游擊隊從無到有,從小到大,驚天動地,可歌可泣,全在這裡。

兩個人談了一天一夜,舒群又把他介紹給蕭軍、蕭紅。後來蕭軍、蕭紅轟動一時的長篇小說《八月的鄉村》、《生死場》,素材基本都是傅天飛提供的。

之後,傅天飛先後到南滿、珠河巡視。1934年重返南滿,先後任桓仁特支書記、桓興縣委委員、1軍1師4團政委、1師軍需官、1師宣傳部長兼南滿省委秘書處編輯部主任,主編《中國報》(周刊)、《列寧旗》(季刊)和不定期的《東邊道青年先鋒》。

省委秘書處在桓仁縣海拔800多米高的牛毛溝大西岔原始森林的一個山洞裡。洞壁上吊盞油燈,油沒了就點松樹明子,石板、膝蓋是桌子,墨水是用搗爛的薊草擠出汁液自製的。洞里冬暖夏涼,潮濕陰暗,冷了,搓搓手,跺跺腳,或是到洞外伸展活動一下,同時也換換新鮮空氣。累了困了,就在那樹枝樹葉床上眯一覺。

叢茂山老人說,俺見過那報紙,凈是說抗聯打日本子的事,識字的人給大傢伙兒念。有一回還提到俺,說俺機關槍打得好。班長挺高興,說6號同志上了報紙,大傢伙兒要向6號學習,都使勁往報紙上上。俺還精心收起一張,尋思打走日本子,拿回去給家裡人看。

安昌勛被俘叛變,根據他的口供,長島工作班判斷出省委秘書處的位置。1938年2月24日,敵人搜山,首先發現省委青年部長小劉,聽到槍聲,傅天飛和同志們立即轉移,抱著扛著將文件和設備藏到石人砬子的山洞裡。黑燈瞎火,幾個人走散了,傅天飛和一個同志,翻山越嶺到了柞木台。半夜時分在個農民家裡吃飯,有漢奸告密,被八里甸偽警察逮捕,然後押送到普樂堡長島工作班。長島笑眯眯地請他坐下,又遞上一杯酒。傅天飛接過來,喝了一口,冷不防全噴到了長島臉上。

一陣暴打,安昌勛、胡國臣讓長島把傅天飛交給他們「勸導」。

又是「上級」、「領導」,還是磐石游擊隊時期的「老戰友」,安昌勛、胡國臣,還有個叛徒陳鳳官,3個人把嘴皮子都磨薄了,傅天飛不理睬。安昌勛把自己的「自供書」拿來,讓傅天飛「參考」,傅天飛就拿筆寫了起來。寫完了,安昌勛一看,與自己的「自供書」一模一樣,只是把「30人」寫成「卅人」,「一五○人」變成了「150人」。

3月5日,長島把傅天飛提到密探室,讓傅天飛繼續寫「自供書」。這回傅天飛提筆就寫,開篇即道:「我是中國共產黨員,是與日寇勢不兩立的黨的政治、軍事、宣傳工作幹部」,然後奮筆疾書:

日本人們!混蛋們!你們認為共產黨員都怕死嗎?你們認為中國的抗日戰士都是可憐的人嗎?你們的想法錯了!

你們在這次革命的大風暴中,將失掉你們的那一條狗命!

人本來是不願意死的,我被捕以後,曾想過再苟延殘喘的活著,但事實證明了,革命與反革命的中間,沒有其他的道路,我過去的幻想,只不過是一種可恥的夢想!……我不能不死,留此而死別!老傅留字。

接著是一聲槍響,趁看守廉應澤不備,老傅奪過手槍自殺了。

仙人洞老人說,傅天飛是從滿洲省委來的,都叫他「傅省委」,說「傅省委」那小伙長得「華堂」(英俊)呀,人也「響快」(爽快),說話辦事可「咔嚓」(痛快)了。

馮仲雲與傅天飛最初的接近,是不無試探性地送他幾本進步書籍,他看了,就認準了這條路。1930年底船校畢業,同學大都分配到青島第三艦隊,他因組織需要,留在了哈爾濱船務局。同樣也是組織需要,1932年底,又毫不猶豫地辭去了待遇優厚的輪船副船長職務。他青春煥發,快人快語,容不得錯誤的或被他視為錯誤的東西。「北方會議」後,他被視為右傾遭到批判,險些被開除黨籍,此為重要原因之一。

可到了這非常時刻,一向快人快語的老傅,好像「拖泥帶水」了。

有人落入敵手,就坦然篤定,從容赴死。有人也曾下定決心,結果在淫威下屈服了。老傅曾猶豫、遲疑、動搖,心跳咚咚地在生與死之間搖擺、抉擇,「曾想過再苟延殘喘的活著」,最終是一聲氣沖牛斗的「我不能不死」!

快人快語、文如其人的老傅,似乎給自己留下了一筆瑕疵。可誰能斷言那些從容赴死的英雄,內心深處就未曾掀起一點兒波瀾,戰勝過自我的怯懦?「人本來是不願意死的」,因為生命只有一次。倘若還有一次,甚至可以無限地揮霍,那世上還有幾多英雄?而企圖在他身上立功的,竟然是曾經的上級、領導,是不是更能襯托出他的明確無誤、完美無瑕?

「老傅留字」,一聲槍響,非常英雄,矗立人間。

1方面軍指揮曹亞范,細高個,長臉,尖下頜,眼睛不大,說話時總愛眨巴,人稱「曹卡巴眼睛」。

與傅天飛同歲的曹亞范,北平人,家貧,稍懂事即被送進香山慈幼院。慈幼院設有幼兒園、小學、中學和大學部,還有共產黨的地下支部,很活躍。堪稱幸運兒的窮孩子曹亞范,在這裡接受教育的同時,也受到革命思想的洗禮。1928年,北平黨組織利用東滿招教師的機會,通過合法手續,將慈幼院一批黨團員和進步學生派去那裡。曹亞范到和龍縣一所小學任教,化名王××,尊師重教的朝鮮(族)人,都親切地稱他為「王先生」、「小王先生」。

1931年曹亞范入黨,同年夏調到東滿特委。「九一八」事變後,以特委巡視員身份巡視各地,後任和龍縣委書記、特委秘書長。2軍成立時調任2團政委,再任3師政委。1937年初調到南滿1軍,任2師師長。

由地方到軍隊,從政治到軍事,曹亞范對游擊戰領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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