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絕地南滿 第四十二章 壯士魏拯民

楊靖宇犧牲,1路軍的擔子自然就落在了魏拯民的肩上。

魏拯民中等個頭,瘦瘦的,臉稍長,白淨面皮上有幾個不易察覺的淺皮麻子。除了鼻樑上多副近視鏡外,手裡還少不了根棍子,以便支撐那羸弱的身子。說話不緊不慢,極有條理,文質彬彬,又挺風趣,金日成說他像個教授。

1909年,魏拯民生於山西省屯留縣農家,1926年在太原省立一中讀書時入團,第二年入黨,因參加學生運動被開除。1928年考入北平私立弘達學院,因家貧經常每天只吃一個三合面的窩頭,到了還是因沒錢而輟學。他的很嚴重的胃病,就是這時落下的。1930年考入河南安陽軍事幹部學校,公費待遇,這回不用花錢了,卻因胃痛有時難以出操,而被視為不適於從軍,被軍校除名。

很快將會寫到,單憑身體這一條,他就不適於投身軍旅,尤其不能置身於東北抗聯這樣一支隊伍中。魏民生、魏鋤耕、李新良、張達、馮昆、馮康等等,像他這種職業,是不能沒有許多化名的。不知道原名關有維的魏拯民,為什麼用了「為拯民」這樣的諧音,只知道為錢所困,只能因錢擇校的熱血青年,為救國救民是沒有選擇、義無反顧的。

1932年春,黨組織派他到東北,先後任哈爾濱道外區委書記、市委書記。1934年童長榮犧牲後,被派去東滿任特委書記、2軍政委。東滿、南滿兩個特委合併為南滿省委後,為省委書記兼1路軍副總司令、政治部主任,並一直擔任2軍政委。而在王德泰犧牲後,2軍的軍政擔子就都在他的肩上了。

對東滿危害最大的反「民生團」鬥爭,就是在他到任後開始剎車並最終止息的。

「集團部落」潛藏著的巨大危害,他是最早看得透亮的人之一。

與多病的文弱書生形象渾然不同的,是他的強悍、大氣和務實。東滿作為南滿與吉東、北滿的結合部,他一直致力於四大游擊區的戰略呼應、配合,並在力所能及的條件下取得了相當的成果。而且,理應被視為武裝鬥爭的門外漢,對游擊戰彷彿有種天生的悟性。

為打通與1軍的聯繫,擴大游擊區,1936年4月,魏拯民率軍部和1師、2師南下撫松、濛江、長白、臨江等縣。進入敦化縣境,被敵發現,即以一部佯攻大蒲柴河鎮,將縣城出援之敵誘至寒蔥嶺,一場漂亮的伏擊戰,斃傷敵400餘人。

打下一座縣城,政治、經濟、軍事利好多多,卻也絕非易事,許多時候想都不用想。1937年9月25日夜,魏拯民指揮部隊,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首先割斷電話線,然後摸掉哨兵,一舉突入輝南縣城,拂曉時分順利撤出。別的不說,越冬物資置辦全了。

同年(無月日),《抗聯第二軍和第五軍政治軍事情況的材料》中說:

第二軍政治委員魏拯民是一位忠誠篤實很有毅力,富有一切能力,久經鬥爭的革命家。

身上揣著朝鮮語讀本,有空就讀,向身邊同志請教,練習對話。像他這種職務,又戴副眼鏡,即便不端架子,也易使士兵感到敬畏,甚至格格不入。他卻能讓大家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向他傾倒。他是首長,關鍵還是個病人,打仗繳獲到什麼「好嚼裹兒」,給他送來些,他再送給傷員病號。即便是在一塊乾糧的價值,絕對高於今天同等重量的黃金的日子,倘若有那麼塊乾糧,有老人說他也會與大家一道分享。

聽說魏拯民犧牲,官兵失聲慟哭。

1940年春安圖縣兩江口戰鬥中,一個士兵腿部負傷掉隊,被魏拯民發現。這個自己拄根棍子走上一陣子都要站那兒大口喘上一陣子的病人,連背帶拖,硬是把傷員弄回了15公里多遠的密營。

對於1路軍來說,這是個從未有過的兇險、危殆的時刻。

程斌叛變後,東邊道西部幾縣黨組織和殘餘部隊,不約而同地東進。這一刻,楊靖宇一路不斷分兵誘敵的部隊、被打散的部隊,以及各地密營的後方機關的小部隊,正在撤離濛江,陸續北上。途中不斷與敵遭遇,犧牲、被俘、失散。一是到處都是敵人,很難躲避;二是必須弄吃的,就得見人,就可能碰上「趙廷喜」,敵人就來追打。而在途中和在濛江失散的,找不到部隊,也不知道「甩」的地點,再犧牲、被俘、失散。一些人就在當地,或者回家,或者投親靠友,遠走他鄉,隱姓埋名,潛居下來。

1940年4月8日,曹亞范在濛江縣龍泉鎮西翁圈被叛徒殺害後,1方面軍的境況亦如上述。

與此同步的,就是1940年4月(無日)《魏拯民同志給中共代表團的報告》(以下簡稱《報告》)中說的:「一般幹部中在思想上、行動上,已發生了或大或小的變化,動搖、悲觀、失望等現象。」

魏拯民是3月在樺甸縣頭道溜河得知楊靖宇犧牲的消息的。追悼會後,即主持召開南滿省委和1路軍幹部會議,史稱第二次頭道溜河會議。決定警衛旅和2、3兩個方面軍主力出擊長圖線以北,在穆棱、五常、寧安、汪清等地分散游擊,同時加強政治工作,努力改善官兵生活條件。並決定從部隊抽調一批幹部,恢複、開闢地方工作,重點是延吉、樺甸、磐石地區。還決定派總部秘書陳秀明去蘇聯,希望通過蘇聯的幫助,恢複與黨中央的聯繫。

魏拯民在《報告》中說:

自一九三七年以後,這些地方黨組織,都先後遭到破壞,其主要原因是:由於叛徒等的告密,與該地的工作人員被捕或被害等所造成的。從被破壞後,大部分地區工作沒有恢複,這主要是有輕視地方工作的思想,所以在被破壞之後,即未派人進行恢複工作;同時也不培養有關這方面的幹部,持著放之任之的態度,然而,在各地方尚保持著秘密同志個人關係的存在。

魏拯民明白,眼下已不是當初建立、發展黨組織的那種環境了。遍地的「集團部落」使地方工作千難萬險,絕非一時半會兒就能見到成效。但是,抗聯要生存,要戰鬥,就離不開人民,地方工作就必須千方百計去開拓,否則只能坐以待斃。

這時,敵人的「討伐」重點已經開始從東邊道轉向延吉、吉林地區。9月底,野副昌德的「討伐」司令部也推進至延吉,準備進行秋冬季「大討伐」。在此期間,韓仁和率領的警衛旅,金日成率領的2方面軍,陳翰章率領的3方面軍,在老天爺和土地爺的協助下,四處出擊,均取得相當成績——留待後敘。

魏拯民把應該想到和能夠做到的,都想到了、做到了。

就算能把古今中外的名將都請來,也無力回天了。

應該是1940年8月吧,魏拯民指示:「年老體衰者、其他對革命工作有妨礙者向蘇聯疏散。」

從10月下旬開始,在飄飛的初雪中,2方面軍和3方面軍余部,踏著滿山落葉陸續過境撤入蘇聯。

魏拯民給中共代表團的《報告》,開篇是這樣子的:

敬愛的同志:

在正式報告我南滿黨與第一路軍的各種問題之前,先陳述一下我們幾年來的感想。

自一九三五年七次代表大會(指共產國際第七次代表大會——筆者)以後,在一九三五年秋季,在哈爾濱接到王明同志的著作《為獨立、自由、幸福的新中國而奮鬥》小冊子以後,就完全斷絕了中央與北滿的關係,因而也就得不到中央的具體指示與中央發行的文件與通訊,即對一般群眾所發行的書籍報紙等亦見不著跡影。同時,狡猾的日賊還從四面進攻我們。一切的工作,都是幼稚的。我們有如在大海中失去了舵手的小舟,有如雙目失明的孩提,東碰西撞,不知所從。當目前偉大的革命浪潮洶湧澎湃之際,我們卻似入於銅牆鐵壁中,四面不通消息,長期悶在鼓中,總聽不到各處革命凱歌之聲。

這封有年有月無日的信,應該是在第二次頭道溜河會議前後寫的,應該是由陳秀明送去蘇聯,交給中共代表團的——這是頭道溜河會議的重要決定之一。

我們今天看到的這封信的節錄,是從日文翻譯過來的。據說,陳秀明下落不明,共產國際方面也未見到這封信——這位被仙人洞老人親切地稱為「八個爪」的原桓興縣委書記,凶多吉少應是無疑的了。

就算這封信送到了蘇聯,又有什麼用?王明、康生早夾著皮包走人了,誰還管東北抗聯?

許多老人說,今天幾號了,星期幾呀,那時沒這個,也用不著這個。清明栽土豆,穀雨種大田,那時庄稼人挂念的是節氣,種莊稼不能誤了節氣呀。參加抗聯了,一年裡印象最深的日子,一個是看到樹枝鼓苞了,高興啊,抗聯的好日子要來了。再一個是樹葉落了,天氣涼了,老天爺變臉了,愁啊,這一冬怎麼熬呀?什麼生日、年節呀,沒了,連大年三十都不知什麼時候就過去了。有人問現在是民國多少年了,有人就說多少年了咋的,你還能包頓餃子,給大傢伙兒過個年哪。新兵會問現在是「康德」多少年了,有人就罵:去他媽的「康德」!

1936年3月16日,在延安出版的第263期《紅色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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