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絕地南滿 第四十一章 濛江雪

1936年,為打通與中共中央和關內工農紅軍的聯繫,開闢新的抗日游擊區,1軍於6月、11月兩次向遼寧西部、熱河一帶西征。遭日偽軍圍追堵截,兩次西征失利,1軍喪了元氣。其時,敵人正進行東邊道「獨立大討伐」,主要目標是王鳳閣的義勇軍,使1軍得以喘息、恢複。七七事變,通化日軍全部調往關內,壓力自然相對減輕。而1937年東北抗聯的活躍,潛藏著的則是日後更大的危機,因為「集團部落」正在緊鑼密鼓地建設,活動空間被擠壓得越來越小。待到馮劍英、胡國臣、安昌勛、程斌等人陸續叛變,南滿的危機就陡然爆發了。

前面說了,游擊戰的要義,是敵明我暗,我可尋機打你,你卻抓不著我,也就打不了我。程斌叛變,這種狀態就在相當程度上不存在了,1路軍的戰略部署也被打亂了。

1937年7月中旬,即第一次老嶺會議後僅一個半月左右,南滿省委和1路軍主要領導人楊靖宇、魏拯民,再一次在輯安縣老嶺召集會議。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這是一次應對從未有過的危重局勢的緊急會議,必須快刀斬亂麻。當即決定撤銷1軍、2軍番號,將其編為3個方面軍和1個警衛旅。1軍2師和3師余部為1方面軍,2軍6師為2方面軍,4師、5師為3方面軍,1軍教導團和2軍教導團、獨立旅為總部警衛旅。關於軍事部署,除留少數兵力繼續在老嶺山區堅持活動外,主力向金川縣河裡和濛江、樺甸地區轉移,並重新劃分了各部的游擊區域。

會後,即陸續開始了果敢而悲壯的北進。

隊伍動,敵人動,後邊跟,前邊堵,就想撿便宜,在運動中消滅你。交通要道都被敵人卡住了,部隊夜行曉宿,走山道。老天爺、土地爺都是朋友,凍不著,餓不著,帶的糧食吃光了,有野菜,包米也灌幾成漿了,煮著吃,燒著吃,有敵情就生啃,還解渴。

8月2日上午,楊靖宇、魏拯民率警衛旅和原1軍2師一部,進至輯安縣八寶溝,剛要宿營,發現敵情。前邊廟嶺,偽軍索旅步騎兵400多人,也是剛到,一個個汗流浹背,都把外衣脫下來掛在樹上,清一色的白襯衣,在綠樹青山中格外顯眼。

旅長叫索景清的這個索旅,軍官多是日本人,士兵多為蒙古族,裝備精良,頗有戰鬥力,被日偽當局稱做「滿洲剿匪之花」。自東邊道「獨立大討伐」從熱河調來通化,燒殺搶掠,特別是強姦婦女,老百姓一聽索旅來了,只恨爹娘少生兩隻腳。一個多月前,即第一次老嶺會議結束不久,索旅氣勢洶洶來「討伐」。魏拯民率2軍教導團襲擊蚊子溝偽警察分所,將索旅1個營引來,楊靖宇率主力在蚊子溝西南的家什房子設伏,十幾挺機槍颳風般猛掃,再一個衝鋒,將敵幾乎全殲,光機搶就繳獲7挺。

索旅前方為埋財溝,溝東山坡上一條公路,與通往八寶溝的山路交叉。楊靖宇和魏拯民,將部隊埋伏在埋財溝公路旁的山坡上。張網等到下午兩點來鍾,在急風暴雨般傾瀉的彈雨中,埋財溝就成了「滿洲剿匪之花」的亂葬場,包括幾名日本軍官,只旅長帶少數人逃脫。

一路戰鬥不斷,10月中旬渡過渾江,來到臨江縣的外岔溝,準備越過四方頂子奔河裡。山黃水瘦,北風一陣冷似一陣。一架飛機在頭上轉著圈子,機肚子下冒出一股紅、一股綠的東西。上軍事課講過敵人施放毒氣,有人就喊飛機放毒氣了,下來的卻是傳單,都是勸降的。說什麼我們已經布下銅牆鐵壁陣,你們已經山窮水盡了,歸順是唯一的活路。還說匪首楊靖宇若能歸順,東邊道歸你管轄。楊靖宇說東邊道歸了俺,小日本子可就得土豆子搬家——滾子了。大家就樂,說早晚讓它滾子。

17日夜在岔溝宿營。第二天清晨,哨兵發現溝口有電筒光晃動,敵人追上來了,戰鬥隨即打響。天亮後,只見四方頂子向東的山樑上,白花花有幾十頂帳篷,敵人早就在那等上了。楊靖宇指揮部隊搶佔有利地形,進行抗擊,激戰竟日,未能突圍。

富森、中川、李佑、牛天等部日偽軍1500多人,已將1路軍400多人包圍。一路追截,沒討到便宜,這回終於抓住機會。天上飛機偵察,地面收攏包圍圈,並從周圍地區增調部隊,恨不能一口將這個對手吞掉。

程斌和他的降隊也出現了,喊話,勸降。北進路上,從敵人戰術的變化中,也不難感受到這個叛徒的影子。這一刻,這個日寇的孝子尖聲尖氣的勸降聲格外刺耳,令人眼紅,陣地上密集的子彈遂循聲射擊。少年鐵血隊的小戰士爬上砬子,高呼「打死叛徒」、「給日本子當狗沒有好下場」。

入夜,周圍山溝、溝口和四方頂子上,一堆堆篝火預示著明天將更加兇險。

連以上幹部會上,楊靖宇綜合大家意見,認為東南方向火堆少,正南一點兒動靜沒有,這是敵人的疑兵計。敵人肯定想到我們今晚會突圍,根據白天戰鬥情況,那裡應該布有重兵。西北方向山勢陡峭,火堆最多,且不斷打槍,那是敵人虛張聲勢,我們就從那裡突圍。決定從警衛旅和少年鐵血隊抽調精幹人員組成突擊隊,司令部緊隨突擊隊,1團、3團隨後掩護。

楊靖宇說:魚死網破,就在今夜。下半夜行動,兩個字,一個「猛」,一個「快」。突擊隊要猛打猛衝,撕開突破口,殺出一條血路。大部隊要快,要跟著突擊隊一刻不停地往外沖,要把能扔掉的東西都扔了,會後馬上輕裝。

時任少年鐵血隊指導員的王傳聖,在回憶錄中寫道:

敵人包圍一天,又乍呼半宿,以為沒有事了,都躺下睡大覺了。我們突擊隊摸到敵人跟前,黃政委一擺手,大家散開,手端著刺刀向睡覺的敵人猛撲過去,幾分鐘之內就捅死了幾十個敵人。其餘的敵人一邊開槍,一邊逃跑。我們用機關槍猛烈掃射追擊。敵人被我們的突然襲擊搞亂了營,各自逃命,在陣地上亂竄起來。前頭兩個排分頭向南北兩個方向攻擊,擴大突破口。

機關槍連和少年鐵血隊突擊隊立即向外突圍。大部隊也有順序地衝出包圍圈,我們一口氣衝出20多里。

程斌叛變,1路軍主力北進,堪稱當時唯一正確的選擇。官兵奮勇,指揮得當,北進無疑也是成功的。

但這並不能改變最終的結局。

1方面軍兵力250人,只及警衛旅的一半。這個數字,與兩次西征後的1軍大體相當,只是處境的艱險並非兵力數量所能體現。「集團部落」的普遍建立,已經預示了抗聯的命運。程斌叛變也不僅是1師的瓦解和東邊道西部幾縣黨組織的破壞、游擊區的喪失,而是意味著有形無形的更大的難以挽救的危機。

已經毋庸置疑的歷史是,單憑抗聯獨立支撐東北抗戰,原本就是場無望取勝的戰爭。

如果說王傳聖、趙明山、叢茂山等人,只能從切身經歷的非人的衣食住行中理解這一點,而且這一切還需要一些時日的話,那麼,像楊靖宇、魏拯民對此是否早已明了了?

無論如何,只有站在這樣的基點上,我們才能比較深刻地理解什麼叫東北抗聯,理解楊靖宇、魏拯民這樣的大英雄。

1939年10月,日偽當局調集6萬餘兵力,在偽通化、吉林、間島省境內,開始了歷時一年半的野副「大討伐」,矛頭直指抗聯1路軍。

早在1908年,滿鐵地質調查部即對通化大栗子溝一帶進行調查。「九一八」事變後,關東軍又派出所謂「國防資源調查團」,在東邊道各地勘測礦業資源,特別是戰爭急需的鋼鐵、煤炭和稀有金屬。之後仍是不斷調查,結果是一致驚呼:「東邊道——滿洲的金庫!」

1939年7月28日,美國宣布廢除《美日通商條約》,對日本實行經濟制裁。日本從美國進口物資占其進口總量的40%左右。大量戰略物資沒了來源,加上當年日本乾旱,電力不足,軍工生產僅完成預定計畫的80%,東邊道這座「金庫」的戰略價值就愈顯突出。日本發動太平洋戰爭,原因之一,也是為了獲取那裡的石油和礦產資源。1路軍的存在,不但使侵略者不得安寧,還直接影響了對這一地區礦業資源的掠奪。於是,儘管關東軍剛在諾門罕吃了敗仗,還是迫不及待地調兵遣將,開始了又一輪的「大討伐」。

所謂的東邊道「獨立大討伐」結束兩年半後,又恢複常態,關東軍第2獨立守備隊司令官野副昌德少將,披掛上陣,參戰日軍為6400人,約佔總兵力的1/10。

需要特別交代一筆的,是由偽通化省警務廳長岸谷隆一郎直接指揮的10個警察大隊,每個大隊200至300人,包括程斌在內的10個大隊長,原來或抗聯,或義勇軍,全是叛徒。岸谷重用這幫東西,原因不言自明,而且授權他們可以跨越省境進行跟蹤、追擊。在這次「大討伐」中,這幫東西的危害也最大,岸谷也因此而升任偽通化省次長。

準備工作進行了將近一年的野副「大討伐」,將3個偽省劃為東、西、南、北和東北5個「討伐區」,分片包干,意在將抗聯隊伍分割包圍。在各分擔區內,大部隊運用「踩踏戰術、梳篦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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