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原水畔戰馬鳴 第三十章 「浪漫行為」

1937年6月底,趙尚志參加北滿臨時省委執委擴大會,來到6軍帽兒山被服廠一看,興沖沖道:嗬,這麼多大姑娘、小夥子,有沒有意中人呀?用不用俺給介紹介紹呀?

趙尚志可能是興之所至,信口道來,結果卻是會議未結束,就有兩對新人舉行了婚禮。抗聯通訊專家於保合,特別中意李在德,趙尚志就要往一塊兒撮合。馮仲雲是太了解李在德了。李在德和廠長裴成春的弟弟、6軍2團政治部主任裴敬天,彼此愛慕,1935年訂婚,第二年裴敬天犧牲了,現在李在德怎麼想的呀?趙尚志嘆口氣,讓馮仲雲找裴成春,他倆當婆家的媒人,讓裴成春做娘家的媒人,做做李在德的工作。

李在德說:俺誰也不嫁,就跟著你。裴成春道:傻丫頭,你都二十歲了,誰能一輩子不嫁人哪?趙司令、馮省委這媒人當得不賴,俺仔細掂量了,「萬內」(於保合當時的化名)這小夥子反日堅決,心眼兒也好,文化又高,俺看你們倆挺般配的。聽姐的話,你跟他好好嘮嘮。

戀愛結婚,速戰速決。

官兵采來一束束野花,把密營內外打扮得花枝招展。兩對新人,一對是3軍政治部宣傳科長、二十四歲的滿族新郎於保合,與6軍被服廠黨小組長、二十歲的朝鮮新娘李在德。另一對是6軍4師政治部主任、二十六歲的朝鮮族新郎吳玉光,與6軍被服廠女兵、和李在德同歲的漢族新娘李桂蘭。

婚禮由應邀參加擴大會議的周保中主持,他說希望你們像馬克思和燕妮那樣,在革命征途上攜手前進,永不分離。

趙尚志講話,祝福兩對新人夫妻恩愛,抗日到底,永不分離。

戴鴻賓講話,說兩對新人,三個民族,這也是中韓友誼的象徵。

領導講完話,許亨植、徐文彬、黃成植等人,就「那嘎扎那嘎扎」(朝鮮族舞曲《前進吧!前進吧!》)地唱著,手舞足蹈起來。漢族同志不會跳舞,隨著舞曲拍手鼓掌,大聲叫好。

馮仲雲喊起來:上酒,快上酒呀。裴成春領著李敏等人,就盆呀缽地端上來請清亮亮的白樺樹汁。

花是野花,菜是野菜,裡面還有點兒狍子肉,酒是白樺樹汁。除了還沒端上來的大子小豆飯是山下送上來的,全是就地取材,地道的野味。

唱著跳著,就該兩對新人忙活了。

滿族習俗,婚禮上新媳婦要給婆婆「裝煙」。一根細長桿的煙袋是必備的,新媳婦拿著去煙荷包里舀滿了,用手按實點著了,雙手敬給婆婆。婆婆要是不喜歡兒媳婦,就假裝沒看見,把媳婦晾一會兒。待到婆婆接過來吸幾口,就把準備好的一包錢放到媳婦手裡,叫「裝煙錢」。錢多錢少,不僅因為貧富,還在於婆婆對媳婦的喜愛程度。如今,不分滿漢,不論城鄉,這風俗在東北一直延續下來,叫「點煙」。不光給婆婆點煙,還得給所有來賓點一圈。

密營里沒有婆婆,也沒裝煙錢,但這個儀式還是少不了的,沒有煙袋捲紙煙。李桂蘭叼過大煙袋,那煙捲得有頭有尾的。那時的朝鮮(族)婦女哪有抽煙的呀,就苦了李在德了,好不容易卷上一支,未等送到人家嘴邊就張嘴散花了。趙尚志進密營時說的那番話,就讓她羞紅了臉,這回大家再七嘴八舌一逗,把她弄得大汗淋漓。

煙沒裝完,留守團長耿殿軍從山下回來了,老遠就聽見那山東腔的大嗓門:酒來了!酒來了!

他是昨晚下山買酒的,大家說上哪弄呀,再說也來不及了。他說酒席、酒席,沒酒不成席,這婚禮就不熱鬧了。

有酒助興,歌呀舞呀就更沒個擋了,漢族官兵乾脆扭起東北大秧歌。

耿殿軍人稱「耿破爛」,被服廠晚上加班,他把那盞油燈弄得螢火蟲屁股似的。洞房花燭夜,幾碗野豬油燈,可著勁兒亮了大半夜。

密營有間小房,收拾一下,給吳玉光和李桂蘭當了洞房。於保合和李在德,在外面的林子里架起個小帳篷。

7月中旬,張壽篯與3軍被服廠廠長金伯文結婚。

周保中與王一知結婚,是1939年10月6日。周保中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余與王禹智(王一知)同志當場握手,以代婚禮。余與王禹智從命,全場鼓掌示歡慶。並唱悠揚壯偉之國際歌,散會後作翌日工作準備。」

周保中的婚禮,是握手、唱《國際歌》。張壽篯的婚禮,趙尚志讓於保合指揮少年連官兵唱歌助興。《國際歌》、《義勇軍進行曲》、《長白山歌》等等,唱到《露營之歌》時,趙尚志急喊停,對大家道:這個歌應該讓咱們的張主任來指揮,大家說對不對呀?

新郎倌站到隊列前,揮起手臂。

鐵嶺絕岩,林木叢生,

暴雨狂風,荒原水畔戰馬鳴。

……

1937年夏,胡真一調到軍部。兩個多月後成立2路軍總指揮部,周保中任總指揮,5軍副軍長柴世榮提為軍長。

同時調去4個女兵,誰姓什麼,大家就稱呼「小什麼同志」,胡真一自然就是「小衚衕志」了。個把月後,柴世榮就叫她「小胡」了,有事沒事,總愛跟她搭話,這幾天幹什麼了呀,學文化挺好吧,記住多少個字了,胡真一也沒在意。直到有一天,柴世榮直通通地說,你看俺這個人怎麼樣呀,你看咱倆結婚行不行呀?胡真一一下子蒙了。

六十三年後,胡真一老人說,那年我十七歲,他四十二歲,當時不知道準確歲數,那也能有個約莫呀。那時女兵湊一塊,也嘮些體己話,誰追誰了,誰看上誰了,你不好意思,我給你介紹介紹。有時我也說幾句,都是說的別人,哪曾想一下子輪到自己頭上呀?還是個軍長。他見我那個樣兒,就說你想一想,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別難心。約莫過了半個月,他從前線回來,問我想得怎麼樣,我說我要回被服廠,他嘴上答應,沒有行動。這可怎麼辦呀?就去問一塊調來的王玉環,她說這年紀是大了,可年紀大知道疼媳婦呀。老柴這人也真這樣,繳獲一把糖塊,揣兜里幾個月,弄得埋埋汰汰黏糊糊的,也給你留著,捨不得放嘴裡一塊。

老人說,過些日子,周保中找我談話,問我什麼時候參加革命,家裡都有什麼人,有沒有對象。又說老柴有老婆孩子,他跟你說過沒有,我說說過。老柴原來的媳婦是個小腳,不能跟隨部隊行動,挺賢惠個人,幾年前去蘇聯學習了。那時夫妻離開幾年後,好像就可以再結婚。周保中說老柴這人挺好的,組織上同意你們建立夫妻關係,但是不會強迫,你好好考慮考慮。第一次談話,把我嚇了一跳,犯了什麼錯誤,值得總指揮親自談話呀?第二次再找,沒見面就知道什麼事了。

老人說,老柴又找我談話,我說我是個野丫頭,沒文化,不會說場面話。他說來人我給你介紹這是誰,你伸手握下手就行。我說男女握手,那不叫人笑話呀?他說這是革命隊伍的規矩,就教我握手、敬禮。我們是在喀上喀密營舉行的婚禮。結婚後,我說他們怎麼說我是你的「二人」呀?他哈哈大笑,說不是「二人」,是「愛人」,心愛的人,教我寫「愛」字。

師長、團長到軍部開會,見到軍長就說哪個是嫂子呀?柴世榮摸著鬍子,樂呵呵地道:哪個最丑就是。

柴世榮有個乾兒子,是在救國軍時認的,在團里當連長。見到胡真一就叫「乾媽」,把胡真一臊得呀。

老人說,我們這些女兵,活下來的後來大都結婚了,大都是在蘇聯野營時結婚的。中國人嫁給朝鮮人的,朝鮮人嫁給中國人的,那是戰鬥中結下的情誼。王玉環嫁給崔庸健,郭鐵堅犧牲後,李淑珍嫁給金京石,都是中國媳婦,都生的「雙棒」(雙胞胎)。大家開玩笑,說可不能嫁給朝鮮人呀,一下生倆,誰受得了呀?

李敏和陳雷是自由戀愛。

陳雷,原名姜士元,1917年生於黑龍江省樺川縣,1930年考入樺川中學,曾任佳木斯市委書記,1938年上隊任6軍組織科長,之後為3軍3師政治部主任、聯軍總司令部宣傳科長、1支隊政委。

從6軍到3軍,陳雷經常給官兵講課。古今中外,女兵都是軍中一道風景,自然都是矚目人物,當然也就認識,兩人卻從未說過話,連一聲招呼都未打過,沒有任何別的感覺。

劇變是瞬間的。那是1940年3月,抗聯在蘇聯北野營訓練,射擊、投彈、刺殺、滑雪、班排進攻。真刀真槍跟鬼子幹了那麼多年,這是第一次正規的軍事訓練,官兵的汗水灑在了異國的冰天雪地。有一天的一個瞬間,兩個人的目光突然碰到一起,倏地一種異樣的感覺迸出火花,就註定了他們將攜手一生。

之後,也就是見面打招呼了,有機會兩人嘮上幾句,也都是政治學習、軍事訓練的話題。有人對此好像有種特殊的敏感,很快發覺了其中的「問題」,就向領導報告了,北野營就滿營風雨了。有人還在牆報上貼出小字報,說他們是到「階級祖國」談戀愛、搞腐化來了。

壓力幾乎都是沖著李敏來的,起碼首先是沖著她來的。因為陳雷跟著趙尚志犯了「錯誤」,此前已被開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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