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第二十二章 下江勁旅

東北人說鄉下人土氣,就說他「一腦袋高粱花子」。湯原游擊隊創始人、6軍的兩任軍長夏雲傑、戴鴻賓,在一些人眼裡就是一腦袋高粱花子,也是鄉下人的6軍參謀長馮治剛就是一身書香了。

馮治剛,1908年生於吉林省懷德縣,第二年馮家走北荒遷到湯原縣太平川耿貴屯。小學畢業,因成績優異,被縣司法科錄為僱員,後升任科員。這在土坷垃里刨食吃的鄉下人眼裡,能在縣衙門裡當差,幾乎就是跳龍門了。要不是「九一八」事變,那「龍門」也說不定會一級級跳到哪裡去。據說縣裡那些大人物,都看上了這個聰明好學又英俊帥氣的小夥子,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而他除了兢兢業業做好本職工作外,有空就是看書——事變後看得最多的是《孫子兵法》。

小興安嶺東北側有3個金礦,黑金河、亮子河兩個金礦被日寇佔領,就剩格金河還在中國人手裡。日寇佔領湯原縣城後,馮治剛來到格金河金礦當文書、會計,為經理劉紀三出謀劃策,組織護礦隊,利用有利地勢阻擊日偽軍來犯,有時也與湯原游擊隊聯合作戰。

1934年4月,戴鴻賓、馮治剛率領兩支隊伍,把太平川人稱「粱二爺」的偽自衛團30多支槍繳了。不久,偽縣公署又給這支偽自衛團配發槍支,又被繳了。兩天後,偽軍屠旅400多人,將兩支隊伍包圍在於羅鍋屯。從上午打到下午,為了掩護救護傷員,屯子里就剩下馮治剛和4名隊員了,其中還有傷員。馮治剛一支匣子槍在前開路,其餘人幫扶著傷員往外沖。他說俺沒倒下就跟著俺,俺倒下了別管俺,衝出一個是一個。

這次戰鬥傷亡很大,馮治剛的哥哥也在突圍時犧牲了。

劉紀三說,咱別自不量力了,這日本子打不了,散夥吧。金礦也不要了,帶著家眷回克山縣老家了。並告訴馮治剛,你也「踅摸」(尋找)個地場「迷」(躲、藏)起來吧,別再惹乎日本人了。

馮治剛自己拉起支隊伍,報號「文武隊」,在湯旺河谷、小興安嶺繼續抗戰。

王鈞老人說,馮治剛的岳父,是舊中華民國湯原縣最後一任監督,監督就是縣長,翁婿倆都是有影響、有血性的人物。馮治剛中等個,濃眉大眼高鼻樑,沉穩、果斷,文韜武略,智勇雙全。戴鴻賓勸他參加游擊隊,他沒看起戴鴻賓。他覺得你一個「半拉子」,一腦袋高粱花子,能帶百來號人打日本,我哪點都比你強,就想比個高低。這人心氣高,也真有本事,打些好仗,隊伍很快從7個人發展到60多人。同時也看明白了,游擊隊有共產黨領導,這是誰也比不了的。

馮治剛膽大心細,指揮作戰周到縝密穩准狠。最能體現這種風格的,是1937年4月28日攻襲湯原縣城。

4月初,縣委得到情報,敵人正在策劃一次大搜捕,要把全縣有抗日嫌疑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抓起來。怎麼辦?馮志剛說以攻為守,打開縣城,就能破壞敵人的計畫。有人說主力西征了,就剩個留守團百多人,還能打縣城?打日本人佔了湯原,誰把縣城打開了?馮治剛便把自己的設想一一道出,一些人仍是將信將疑。

這是一次精心策劃的裡應外合的突然襲擊。

兩條十字街,將湯原縣城分割成幾片。西北是偽縣公署和警察大隊,西南、東南為日偽軍,中心十字街一個大碉堡。半夜時分,從打開城門到控制各要害部位,留守團和各區農民自衛隊兩千多人,都有內線接應、引導。馮治剛率主力奔到偽縣公署大院時,牆外早有人架上梯子,「更夫」敲著梆子,不緊不慢地喊著「平安無事」。

第一槍在偽縣公署大院打響,槍聲和在鐵桶里炸響的鞭炮聲,就把一座湯原城震撼了。與偽軍、偽警察早有溝通、默契,300多人繳械投降,包括偽縣參事官在內的40多個鬼子被擊斃,偽縣長被活捉,同時砸開倉庫、監獄。天快亮時,各路人馬分頭撤出城外,滿載而歸。

王鈞老人感嘆:兩千多臨時湊集起來的各區農民自衛隊,能組織、調動到這種火候,也只有馮治剛了。

格金河兩岸幾十里,小屯十幾個,總名叫太平川。

太平川又分東太平川和西太平川。東太平川西頭有個偽自衛團,30多人大多是炮手,論戰鬥力在湯原縣是最棒的。團長張傳福三十多歲,中上個頭,虎背熊腰。張家兄弟幾個30多口人,有車馬和300多垧土地,還開著油坊、粉坊,可謂家大業大。張傳福不僅善於當家理財,還有一手好槍法,方圓幾十里的鬍子都怕他,說話、辦事也像打槍一樣有準頭。

不過,眼下一顆心可是七上八下的沒譜了。

游擊隊把屠旅打垮了,把東二堡、鴨蛋河自衛團繳械了,把西太平川打開了,下一個不就輪到東太平川了嗎?沒想到兩支擼子起家,能把局面鬧得這麼大,整個湯原北都成游擊隊的天下了。如今老百姓張口就是「反日」,他也是中國人,也想打日本子,給子孫後來留個好名聲,可游擊隊、共產黨會怎麼看他呀?日本人佔了湯原後,要各地成立自衛團,說是打鬍子,保護地面,大家就推舉他當了團長。雖說沒跟游擊隊打過仗,那也是給日本子當差,不就是漢奸、走狗嗎?

一顆心正七上八下著,把兄弟王甲長和蔡玉斌來了。

嘮陣家常,酒菜上來了。三杯酒落肚,話題就轉到游擊隊、馮治剛和劉鐵石身上了。劉鐵石是湯原縣最有學問的人,你說他走的那道能錯嗎?馮治剛的老丈人季監督,那叫縣太爺呀,領著一家老小躲進山裡,寧肯病死,也不給日本子幹事。大哥你是太平川一等一的好漢,看著眼下這局面,兄弟都替你著急上火呀。

張傳福嘆口氣:俺跟你們不一樣呀。這道一步走錯了,還能走回來嗎?

蔡玉斌說:過去錯了是小錯,知道錯了還錯下去,那可就錯大發了。日頭月亮也有蝕的時候,知錯改錯就是大丈夫。只要你真心打日本子,誰還會惦念那些陳芝麻爛穀子呀?

張傳福不知道蔡玉斌是地下黨,王甲長是反日會會長,但是知道他們跟游擊隊有聯繫。就說:你們有空給俺說說,就說俺張傳福也是個中國人,有心出來反日,想跟他們說了算的人嘮扯嘮扯。

蔡玉斌就向縣委彙報了。

縣委書記夏雲傑召集會議,他說:張傳福在湯原的名氣挺大,他要能出來反日,比咱們打兩個勝仗影響還大。他是想摸摸咱們的底,俺就去一趟,讓他「定砣兒」(決定下來)。

戴鴻賓說:萬一是個圈套呢?夏書記是拿大事的人,有個好歹損失就大了。俺看還是俺去,俺覺著俺能把事辦利索。

大家都認為戴鴻賓說得對。夏雲傑把游擊隊埋伏在張傳福自衛團附近,談判地點也派去幾個黨團員,暗中保護。

談判是在王甲長家進行的。

談話進入正題,戴鴻賓說:張團長,你不能光看湯原游擊隊有多少人,紅地盤有多大。南滿有楊靖宇,北滿有趙尚志,吉東有周保中,都是共產黨的隊伍,那才叫大部隊呢,打日本子甭提多厲害了。

張傳福說:戴隊長這話,俺有耳聞。俺張傳福是個中國爺們兒,打日本子沒二話,就是怕共產黨信不過俺,說俺降過日本子。這兩天有的弟兄還提起於九江,俺就更不能不犯合計了。

戴鴻賓就叫上「大哥」了:俺聽出來了,大哥說的都是掏心窩子話,可你說錯了。於九江是什麼人?大哥你是什麼人?他是鬍子頭,你是打鬍子的好漢,這不是拿老鴰比鳳凰嗎?大哥你瞅著,憑你這身功夫,往後隊伍幾千幾萬發展起來,還得讓你當師長、軍長呢。

張傳福伸手撩開大衣,掏出匣子槍拍在桌子上,戴鴻賓也是同樣的動作,兩個人對槍明誓:誰要口不對心,讓他吃槍子兒!

張傳福動員哥哥、弟弟,賣掉車馬、油坊、粉坊和土地,一把火燒了張家大院,帶一家人和自衛團參加了游擊隊。

政治委員——老夏(雲傑),三十二歲,山東人,貧農出身,但經過許多複雜的社會職業。一九三二年九月入黨,作過反帝同盟巡視員及地方群眾工作三月,黨區委巡視員三、四月,縣委職工部七、八月,去年八月後作縣委書記,今年在隊伍內作政委兩個多月。他勇敢堅定,是湯原長期鬥爭中產生出來的最好的幹部,有能力和相當工作經驗,只是政治上較弱。經過今年來省委訓練後,有很大的進步,他在湯原黨和群眾中有很大的威信,是湯原黨與隊伍中一個中心的幹部。

這是1935年1月,《東北抗日鬥爭的形勢與各抗日部隊的發展及其組織概況》中的一個自然段。

前面寫了,1933年10月4日,以湯原中心縣委書記裴治云為首的12人被抓捕、殺害後,縣委成員中唯一的倖存者夏雲傑,就肩起了湯原黨和游擊隊的擔子。

從哪方面說,這都是一個決定命運的非常時刻。「1·26」指示信傳達不久,新舊路線變換,人們的思想和鬥爭方針亟待調整、定位。而遭到重創的湯原黨,像許多地區的黨組織一樣,原本就很幼稚。奪槍創建游擊隊的努力,簡直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