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第二十一章 坎坷4軍

這是1933年的第一天,一支500多人的疲憊的隊伍,在吉東的雪野中行進。

穿著東北軍服裝的,更多的是與老百姓一般無二的,一致的是左上臂的「救國軍」臂章,還有每人脖子上都掛條又長又細的糧袋子。步槍背著的、扛著的,有的橫在背後的背包上,槍帶在胸前耷拉著。狗皮帽子,或三耳瓜皮氈帽,帽耳緊緊護住腮幫、下巴,帽耳和眉毛、鬍子都被霜凌糊滿了。

這是李延祿率領的補充團和救國軍17團,剛從磨刀石戰場突圍出來,正向寧安縣五河林轉移。

1932年11月,就在日軍大舉進犯吉東前夕,綏寧中心縣委召開緊急會議,決定補充團伺機脫離救國軍,建立由黨直接領導的游擊隊。為此,李延祿提出率補充團到前線阻擊東進日軍,王德林同意了,並將17團和總部衛隊營也交由他指揮。李延祿擔心衛隊營可能妨礙下一步行動,到達磨刀石車站後,又將其派回東寧總部。

磨刀石位於牡丹江東20公里處,中東鐵路從這裡開始進入老爺嶺。1933年1月1日晨,近2000日軍在炮火掩護下,向磨刀石發起攻擊。救國軍佔據有利地勢,頑強阻擊。傍晚時分,迂迴到東面的日軍也發起攻擊,救國軍腹背受敵,李延祿下令撤出戰鬥,輕裝突圍。

2日趕到五河林,即按中心縣委決定,將隊伍改編為抗日游擊總隊,李延祿任總隊長,孟涇清任政委,張建東為參謀長。下編4個團,1團長楊太和,2團長李鳳山,3團長史忠恆,4團長鄒鳳翔,另有1個游擊支隊,李延平為支隊長。

游擊總隊成立當天晚上,原補充團團部吳副官等人逃跑投敵。五河林保董趙保義,一邊假意慰勞隊伍,一邊派人密報敵人。幸虧及時發覺,各團分頭撤離,人員散失不少,全隊只剩300多人。

最急人的就是這300多張嘴了。磨刀石突圍時,30多匹馱馬所馱物資、錢款都丟了,僅剩的一點兒錢和藥品又被吳副官等人拐跑,眼下吃飯都成問題了。

幾天後,在和尚屯見到寧安團縣委書記李光林。談到經濟困難,李延祿問能不能通過地方支援一下。李光林說,一不能派糧,二不能「下大牌版」收捐稅,要從敵人手裡奪取,並說這是黨的原則。

王毓峰和馮守臣都是救國軍舊部,與李延祿熟識,各率領200人左右的隊伍在寧安地區活動,願意加入抗日游擊總隊。隊伍擴大後,改稱東北抗日救國軍游擊軍,來到團山子屯整訓。日偽軍來攻,被打退,游擊軍轉移到八道河子。日偽軍又來進犯,游擊軍彈藥打光後,向南撤退到汪清縣嘎呀河區馬家大屯。

馬家大屯是吉東局所在地,典型的紅地盤。兒童團站崗放哨,自衛隊為部隊送糧送菜,婦女會為官兵洗縫衣服,還與自衛隊展開繳槍競賽,來歡迎游擊軍的到來。圖(們)寧(安)鐵路工地上有一排偽軍,屯裡姑娘路過那兒,值班哨兵就說商量個事,嫁給俺當老婆吧。姑娘們反唇相譏,說嫁給反日的英雄,誰嫁投降軍呀?打一輩子光棍兒去吧。這天屯裡姑娘媳婦幾乎全部出動,兩個對付一個,偽軍毫無防範,嬉笑打鬧中槍就易手了。自衛隊的小夥子當然不會示弱,也把鹿道偽警察所繳械了。

紅地盤的一切,都讓游擊軍官兵耳目一新。

東滿蘇區無論搞了多少左的東西,都給游擊隊提供了根據地。1軍、3軍、5軍、6軍、7軍,也是在當地黨組織領導下,依託根據地發展壯大的。4軍則是個另類。從補充團起就到處游擊,仗沒少打,戰果也挺大,卻像浮萍樣沒個根。更不用說直到這年夏天,在綏寧黨的一些人眼裡,搞「上層勾結」的李延祿的這支隊伍,最多也不過是個「好鬍子」了。

李延祿提議北上東進密山。那裡偏遠,敵人統治薄弱,有不少李杜的自衛軍殘部活動,而且楊太和的1團已在那裡打下基礎,能在那裡建立個相對穩定的根據地,就有根有家了。

官兵大都是汪清、敦化、寧安一帶的農民,戀家戀鄉,在周邊地區打游擊行,穿越幾縣到密山去,就不幹了。有個叫王鳳山的,殺死連長,綁架營長,煽動80多人離隊。李延祿連夜趕去,說明只要繼續反日,可以留在寧安,這才釋放了營長。

出師不利,到密山後也不順。

密山縣地廣人稀,東南部與蘇聯接壤,日偽當局認為居民多有「親蘇傾向」。游擊軍6月到達這裡時,境內有各種反日武裝80餘支,16000餘人。游擊軍到達郝家屯當天,就有幾支隊伍的首領前來拜會。其中主動要求改編的「小白龍隊」的蘇衍仁,和他籌集糧款給養的辦法,尤其引起李延祿的興趣。自脫離救國軍後,李延祿就為人吃馬喂、彈藥補給著急上火。他認為從敵人手中奪取是自然的,「小白龍隊」的做法也是可取的。

但在收編問題上,幾位主要領導意見分歧。臨來密山前,吉東局將孟經清、張建東調離,由剛從蘇聯學習回來的張文偕、張奎代理政委、參謀長,他們認為這是個原則問題,應該聽取密山縣委的意見。

據李延祿回憶,4月3日,他就在吉東局聽童長榮傳達「1·26」指示信。而密山縣委是一年後才接到這封信的,這時也正為與山林隊的關係撓頭、鬧心。受土龍山暴動影響,密山縣農民,包括一些有錢大戶,也在醞釀民變。一些山林隊要和密山游擊隊合作,縣委意欲支持,「但是在這個工作中恐怕犯勾結上層的錯誤」。李延祿曾向縣委解說指示信精神,縣委認為不是組織正式傳達的,不算數。

張奎去請示縣委,不光帶回個「不」字,還說駐平陽鎮偽軍郭寶山旅有黨的內線,縣委要他們派人去聯絡。平陽是密山縣第一大鎮,比縣城還發達、繁華。即決定聯合幾支山林隊,裡應外合,將其拿下。

副參謀長劉漢興起草《告偽軍士兵書》,其中有「中國人不打中國人,聯合起來打日本子」,有人認為沒有階級性,又發生爭執。

準備打了,各路人馬還未到齊,平陽鎮敵人先出動了。內線情報剛到,槍聲響了。倉促應戰,軍部保安連連長以下24人陣亡,傷百餘人。戰後追究責任,各持己見。後來為7軍軍長的陳榮久,這時是軍部副官,把劉漢興的手槍繳了,說是奉政委的命令。劉漢興一氣之下,帶傳令兵回了寧安。

之前,駐半截河日偽軍曾來「討伐」,王毓峰率2團接應軍部,誤入敵陣,犧牲15人。連吃敗仗,一些官兵認為都是人生地不熟造成的,打日本子還非得在密山不可呀?!就又掀起一波回鄉潮。

東大荒夏短,轉眼就是秋風颯颯。還穿著單衣的官兵,寒號鳥般瑟瑟發抖,不斷有人離隊。誰都明白,這個樣子是挺熬不過這個冬天的。不久,王毓峰的2團和馮守臣的騎兵營也回寧安了。呼啦啦一下子走了400多人,李延祿率領的這支又改稱東北人民抗日革命軍的隊伍,基本隊伍只剩下軍部和1團不足百人了。

吉東局和滿洲省委都認為這支隊伍「塌台了」,「塌台的根本原因便是勾結上層的右傾機會主義路線下所斷送的」。

張文偕去吉東局彙報工作,就被吉東局派去饒河游擊隊了。剛調來的政治部主任李發,也被調回吉東局。當初派張文偕和張奎時,無疑是寄予厚望的。而密山縣委對於由著名的「上層勾結」人物率領的這支隊伍,從一開始就缺乏熱情,這回就更無所謂了。

半年間改換三次名稱的這支隊伍,簡直成了棄兒。

寧安可以收編「平南洋隊」,這密山怎麼就不行?李延祿不清楚於洪仁、李范五也在頂著強大的壓力。他有太多的困惑,搞不懂打日本為什麼會這麼難,不是難在戰場上的廝殺,而是場外因素、內部因素。

他咬牙挺著。他知道他現在只能自己救自己,只能把困惑、憂慮,乃至悲愴,都發泄到敵人頭上,而且終於被他抓住機會。

9月下旬,得到情報,駐密山縣城偽軍陶團開赴饒河,城內兵力空虛。李延祿即派出一支隊伍向半截河鎮佯動,沿途大造聲勢,暗中調動主力和幾支山林隊,夜行軍奔襲縣城。10月6日半夜時分,槍聲、口號聲驟起,「是朋友交槍留命,是冤家比畫比畫」。駐守西門的保安隊隊長張保董,扯著嗓子喊願開城門。前線總指揮楊太和,立即下令停止「比畫」,放其出城。接著,其他方向攻城部隊,也陸續突入城內。

打開密山縣城,繳獲甚豐,低落的士氣為之一振,眼前的難題也得以解決,卻絲毫改變不了棄兒的命運。

吳平是1934年9月到吉東的。

李延祿在回憶錄中這樣描述:「吳平同志三十歲左右,戴著眼鏡,穿著件長袍,布底鞋,完全是一個小學教員的打扮。舉止瀟洒,神態文靜,眉目卻顯得英俊,有種感人的豪氣。」

這位來自莫斯科的「滿洲省委巡視員」,進入東北後的第一個動作,是端午節前在密山縣哈達河溝里,召開縣委擴大會議。會議重要內容之一,是傳達、學習「1·26」指示信,當然不是照本宣科,而是實事求是,針對性極強的有所批判。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