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小的滿洲國,大大的趙尚志」 第十五章 趙一曼

這是一個家喻戶曉的名字,國人對她的熟知程度,甚至可能超過本書所有的英雄人物。

趙一曼,原名李坤泰,曾用名李淑寧、李一超、李潔,農曆一九零五年九月十六日生於四川省宜賓縣白楊嘴村,為父母八個子女中的小女兒。這是個年收租70擔的地主家庭,不然怕是難有機會讀書,也就難得成為一位走南闖北的革命女性。

比趙尚志大三歲的趙一曼,1926年入宜賓女子中學讀書,接下來就跟後來成為職業革命家的那個時代的先驅者的履歷都差不多,在席捲各地的「五卅」運動中初露頭角,加入共產黨,被開除學籍。同年10月,黨組織送她到武漢軍事政治學校學習。第二年9月被派到蘇聯東方大學學習,在此期間,與原黃埔軍校學生、東方大學同學陳達邦結婚。

1928年冬,趙一曼回國,被派到江西做秘密工作。不久,秘密機關被破壞,她拖著臨盆的身子躲避搜捕,在小巷人家裡生了孩子。幾天後抱著孩子去上海找到黨組織,在中央機關做秘密工作,後來又被調到江西。一天深夜,接頭的人不來,她覺出不對,聽到外邊腳步聲和拉槍栓聲,立即毀掉文件,抱上孩子,從房東的廚房翻出窗外,回到上海。

打從記事時起,筆者看到的有關地下黨的電影,經常在霓虹燈下出入飯店、舞廳,在翩翩起舞中接頭、傳遞情報。由於歷史的原因,關於趙一曼的許多重要事迹,只能是模糊的、概念化的。但有一條是清晰的,就是沒有當年銀幕上的那種模式化的東西。

就說這次從江西回上海吧(下述文字並無資料可查,可能是趙一曼跟某一位倖存者講了幾句吧),就讓我們看到了下面的情景。這是一隻載著江西山貨和茶葉去上海的船,一個二十四歲(或二十五歲)的抱著個兩歲左右男孩的少婦,說她和丈夫要去上海探親,路上被土匪搶了,丈夫又被拉兵,萬望老闆開恩,讓她和孩子搭個船。老闆懷疑她是紅軍探子,又覺談吐、氣質不是一般人家的女人,就同意了。不知她在江西哪座城市做地下工作,也就不知道在哪上的船,到上海需要多少時間,反正這船費老闆是要定了。到了上海,老闆派個小夥計跟著她,去親戚家拿錢。她是真想給錢,可囊空如洗,更不能把人帶去黨的住地。想起上海有「告地狀」的,就弄個草標插在孩子身上,當街賣起孩子來,很快圍上一堆人,把警察也招來了,把她趕走了。小夥計仍是跟著她,拿不到錢,回去無法交代呀!就到另一條街上繼續「告地狀」,如是反覆,終於使小夥計認定她是走投無路了,走了。

「九一八」事變後,趙一曼被派到東北。

陸續派到東北的共產黨人,倖存率之低,八成可以冠以「最」字。這是一次次前仆後繼的悲壯的英雄之旅,而這裡記敘的仍然只能是履曆書中簡歷般的文字。

趙一曼先是在奉天工廠做秘密工作。1934年初,滿洲省總工會籌備處成立,趙一曼調到哈爾濱做省工會的組織工作,後任哈爾濱總工會代理書記,曾參加哈爾濱電車工人罷工鬥爭的領導工作。在此期間,她曾兩次去海倫巡視,並與當地黨的武裝負責人孫玉久研究、籌劃,同地主漢奸武裝打了一仗,取得勝利。

因為有了一位前面寫過一筆的倖存且高壽的方未艾老人,所以在此期間能夠寫得比較詳細一點兒的趙一曼與方未艾的交往,使我們能夠多少走進這位巾幗英雄的內心世界。

這時,方未艾已從《東三省商報》轉入《國際協報》,擔任副刊編輯,金伯陽要他把副刊當做宣傳革命和團結進步人士的陣地。他入黨不久,馬列著作讀得不多,黨內文件和宣傳品看得也少,這副刊辦得能在多大程度上符合黨的要求就是個問題。金伯陽決定找個人,讓他給方未艾輔導黨的路線、方針、政策。

方未艾老人說是1932年9月(這個時間似乎有誤,應為再晚些)。這天,金伯陽帶他去新城大街(今尚志街)東側公園,與這個人接頭。只見假山下長椅上坐位清秀的青年女子,一身古銅色毛織上衣和裙子,腳上一雙絳色高跟兒皮鞋,正打開一個褐色的小手提包,望著裡面的鏡子,輕攏鬢邊短髮。見到來人,她站起來,親切、優雅的微笑。金伯陽介紹,這是李潔。二十多年後,方未艾看到電影《趙一曼》,才恍然大悟。

前面說了,金伯陽、楊靖宇、趙尚志是方未艾那兒的常客,現在又多了個比他大一歲的李潔。

方未艾老人說,趙一曼的四川口音挺重,但講起黨的理論、知識,他都聽得懂。她理論造詣挺深,很聰明,也認真,有時講完了還讓他談談心得體會,提出重點問題讓他回答。

兩人見面時也談文學。趙一曼說中國作家中,她最愛讀魯迅的作品,蘇聯作家最喜歡高爾基。她還寫詩,曾給方未艾看過一首七言律詩《濱江書懷》:

誓志為國不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

男兒豈是全都好,女子緣何分外差?

一世忠貞新故國,滿腔熱血沃中華。

白山黑水除敵寇,笑看旌旗紅似花。

趙一曼俄語很好,方未艾會日語,兩個人互相教外語。趙一曼說,在東北反日,學日語很重要。

外出坐電車,有司機和售票員跟趙一曼打招呼,叫她「李大姐」。有點兒空兒,售票員就跟她說這說那的,下車時還不住地揮手告別。

方未艾老人說,一個四川女子,在哈爾濱好像也就年把時間,你想像不出她怎麼會和工人那麼熟悉、親切。這個人身上,天生有股說不出來的魅力。

應該是1934年春夏之交,一天晚上,趙一曼來了,問他請求去游擊隊的事怎麼樣了,方未艾說還讓等著。

方未艾東北講武堂畢業,正兒八經的科班出身,趙尚志、楊靖宇都曾勸他棄筆從戎,他也向組織請求到游擊隊去。沒想到這年秋天,卻被派去蘇聯海參崴列寧學院學習。

趙一曼說:俺今晚就是來向你告別的,組織已經批准了,讓俺到珠河去。

方未艾忙道這是真的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就說你走了俺就不等了,跟你一起走。

趙一曼說:這可不行,一個黨員,怎麼能無組織、無紀律呀?

方未艾說:那,俺就在這等著?

趙一曼道:俺到那邊等你。

一個坐桌前,一個坐床邊,一時間誰也不看誰,也不知道說什麼。

一會兒,趙一曼拿毛筆在紙上寫起來,邊想邊寫,寫寫停停,寫完又看了幾遍,改了幾個字,然後遞給方未艾。

是三首五言絕句《贈友留念》:

世上多風雲,人生有聚散。

今朝苦離別,他日喜相見。

友情和愛情,男女都看重。

言行不自由,兩者將何用?

理論與實踐,紛紛說短長。

一心為社會,萬古可流芳。

六十多年後,老人說他當時看了兩遍,照理該回贈一首,可一時思緒萬千,竟然語塞。這個棄武從文的地道文人,就說:明天俺給你餞行吧。

趙一曼說:俺說不定什麼時候走,也不喝你的送別酒。你要是不離開這裡,等俺帶隊伍解放哈爾濱,那時再喝你的歡迎酒。

趙一曼到珠河後,任中心縣委委員、縣委特派員和婦女會負責人,1935年春到道北區任區委書記。

應該說,趙一曼對東北農村是陌生的。那北滿雪原上的大煙泡,老鄉家好像能烙餅的熱炕頭,不但陌生,而且不適應。她的肺病不知什麼時候患的,脖子上那好好壞壞的瘡就是在珠河落下的。可這個文靜的南方女子,大家閨秀,有一種骨子裡的剛硬,還像方未艾說的天生有股說不出來的魅力,走到哪裡,聽吧,「瘦李」、「女李」、「李大姐」,鄉親們一聲聲叫得那個熱乎呀。

「瘦李」是因為她長得清秀、瘦弱,「女李」則是當時人們對知識女性的一種尊稱,姓什麼就在前邊加個「女」字。

農民會、婦女會、兒童團建立起來了,還成立了青年義勇軍、模範隊。只是這種農民武裝除了幾桿老洋炮,就是扎槍、大刀、棍棒,趙一曼就策划出一套奪槍方案。

帽兒山車站附近公路沿線,設了一些偽軍哨所。搞掉這些哨所,既為抗聯活動掃清障礙,又能奪取武器,一舉兩得。趙一曼讓後來擔任3軍9師政治部主任的雷炎打頭陣,武器是把砍刀和只灌水又打氣的皮球。晚上行動,悄悄摸近哨兵,順利摸到跟前就揮砍刀,趙一曼就帶幾個人撲上去,衝進哨所抓俘虜、繳槍。要是被哨兵發現了,雷炎就蹲在地上假裝解手,一按皮球噼里啪啦像拉肚子似的。這時,趙一曼或者伺機接應雷炎,或者趁哨兵的注意力被雷炎引過去的工夫,趁機摸上去。

就這樣有了第一批步槍。

筆者沒搞清是1934年冬,還是之後的哪次「討伐」,3軍3團在侯林鄉被敵包圍,偽軍中還包括那個已經成了日本人的一條瘋狗的「黃炮隊」。激戰一天一夜,突然敵人背後響起槍聲,是趙一曼率領青年義勇軍殺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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