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小的滿洲國,大大的趙尚志」 第十四章 突擊!突擊!

珠河游擊隊在三股流成立時,以三股流為中心的道南根據地已經頗有模樣了。

1933年7月10日,《團珠河縣委關於目前形勢及組織狀況等問題的報告》中說:

珠河一帶形成了三種不同性質的區域。珠河街、河東,一方面為日本帝國主義直接統治的地方,烏吉密、小五站、黑龍宮、五區是直(間)接統治的地方,婁家窩棚、亭家店、石頭河子、葦塘溝及其他山溝里的農村,是無政府狀態。

其實,除了大中城市,東北各地農村基本都是這種狀態。而珠河中心縣委能夠創造出非同一般的業績,在於這是個比較成熟的堅強、精幹的班子。珠河游擊隊從誕生那一刻起,就有了一個比較穩定的立足地,並不斷地得益於縣委的領導、支持。而有了這樣一支武裝,珠河游擊區則迅速擴展,紅地盤益發紅火。

巴彥游擊隊失敗的教訓之一,就是沒有根據地,像個沒家的孩子似的。這樣一支隊伍遲早是要垮掉的,北方會議那一套更是加快了這種步伐,使這支稚嫩的隊伍還未來得及尋摸到生存、發展的路徑,就在那冰天雪地中消逝了。

首先在無政府狀態地域恢複秩序,接著就是拔據點,打伏擊,在日偽間接統治的地盤上大展身手,並向道北黑龍宮一帶突擊,建立起以侯林鄉、秋皮屯為中心的道北根據地。到1934年秋,哈東支隊游擊區已遍及五常、賓縣、珠河、雙城、阿城、葦河、延壽、方正等縣,而珠河四區、五區,賓縣二區、三區、七區、八區,延壽二區及三區一部分,五常五區及四區一部分,雙城九區一部分,則成了共產黨領導下的紅地盤。

哈東遊擊區普遍建立了反日會,僅珠河縣就有會員約1萬人。

在被稱為紅地盤的根據地,普遍建立起農民委員會,珠河縣還成立了農民委員會總會,下設總務、武裝、生產、擁軍、經濟、肅反、婦女等7個部門,代行政府職能。1935年10月成立的珠河縣人民革命政府,就是在農委總會基礎上建立的,總會會長吳景才任縣政府主席,人們都稱他「吳縣長」。成立大會發布《大中華民國珠河縣革命政府布告》,號召珠河人民在革命政府領導下積极參加反日活動,發揮各種反日群眾組織和反日武裝的作用,粉碎敵人的秋季「大討伐」。

在游擊區和根據地,還組織了農民反日自衛隊、青年義勇軍、模範隊,與南滿的農民自衛隊和青年義勇軍類似。珠河縣人民革命政府在三股流成立時,除其他各界人士外,有農民反日自衛隊和青年義勇軍、模範隊4000多人參加慶祝大會,並接受檢閱。用當年老人的話講,洋槍土炮「扎槍頭子」(紅纓槍),那也是刀槍如林「海了去了」(形容極多的樣子)。

紅地盤內建有兵工廠、被服廠、醫院,還有學校,孩子免費讀書。沒收漢奸地主土地分配給農民,不收地租,軍烈屬的土地實行代耕。稅收是低額累進位,五垧地以下每垧每年五角錢,五至二十垧每垧一元,二十垧以上二元。而日偽統治區為每垧一至二元。紅地盤的稅率低於「滿洲國」,連日本人都不能不承認。鬍子不敢來,棒子手、砸孤丁、小線絕跡,在那個遍地起鬍子的年月,堪稱奇蹟。

日偽當局稱:「珠河地方儼然成為一共產王國。」

1933年6月13日,在日本關東軍參謀長會議上,參謀長小磯國昭中將說:「恢複治安的手段,有討伐,有招撫,有政治工作。但軍隊恢複治安的唯一無二的手段是討伐。」

「九一八」事變不久,關東軍即拋出「治安第一主義」。無論北進蘇聯,還是西犯華北,它都必須把治安放在首位,把個安穩的東北拿在手裡。對於大規模的義勇軍比較好辦,通常是兩翼迂迴,飛機、大炮一通轟炸,正面一攻,就解決問題了。可面對到處都是、四處出擊、打了就跑的小股義勇軍,就有些蒙,找不著北——用當年老人的話講,叫「抓瞎了」。

開頭,自以為大局已定的不可一世的鬼子,幾十個人,甚至十幾個人也敢出城,結果到處挨打,有時連根毛也回不去。即便大部隊行軍,這一槍,那一槍,只聞槍聲,只見傷人,不知道對手在哪裡。隨著兵力增加,日軍戰術也不斷變化。1935年前,通常都是落雪後「討伐」,多則兩三個月,少則幾個星期,搜山溝,見影兒就追,見道就鑽,常中埋伏。之後,一是不受季節限制,特別是從秋至春的樹葉開門時期,經常連續不斷地「討伐」。二是分散配置兵力,密切通訊聯繫,把住重點村屯和交通要道,發現對手即行追擊、包圍,不拘地區窮追猛打。以上為所謂「治標」,即軍事「討伐」。三是建立「集團部落」,推行保甲連坐,組織偽自衛團,修築警備道路,架設警備通訊網,收繳民槍,進行經濟封鎖,即所謂「治本」。其中最陰險、毒辣,也是對抗聯危害最甚、堪稱致命的一招,就是集甲並村,大搞「集團部落」,實行「民匪分離」,製造無人區。

筆者上個世紀採訪到的八十歲左右的鄉間老人,嘮起當年,常掛嘴上的一句話就是:「到哪兒都能刨兩垧地。」就是這種魅力,吸引著一代代闖關東的人們。無論是被稱做「大界」的平原,還是山邊、山溝,大都為山東人的移民,這一家,那幾戶,過著一種遠離塵世的日子。1935年10月15日《胡仁給中共吉東特委的報告信(第四號)》中說:「農民皆散居於各山溝里,零落如早星,十家二十家在一處很少,雖有火車路(寧、密)及汽車路(林口至梨樹鎮,林口至勃利縣)也不能使農民集居於一處。」而1937年5月《關東軍參謀部關於最近滿洲國的治安》中說:「在習慣於舊軍閥苛斂殊求的山裡僻地居民之中,尚有很多不知已經建立滿洲國和不知官憲恩惠的人們,這種民眾和匪賊很和睦,把匪賊作為自己人,將討伐隊的行動等傳告匪賊。」之前的1935年12月《關東軍參謀部關於昭和十年秋季治安肅正工作概況》中,則說:「民眾對匪賊之認識是極為良好的,並不是我們所認為的那樣有不共戴天之仇。」

對於這些「零落如早星」的農家,就是鬍子也不會輕易騷擾的。一是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可搶,二是離不開這些人,起碼到那兒可以歇歇腳,吃頓飯。而從游擊隊到抗聯,能夠不斷發展壯大,靠的就是所到之處都有人家、群眾。

1933年春,偽磐石縣參事官荒谷千次和偽額穆縣參事官蛸井元義等人,向偽滿民政部建議設立「集團部落」,當年即在磐石縣試行,第二年又在額穆、敦化、樺甸等縣實行。同年12月3日,偽滿民政部發布969號《關於建立集團部落訓令》,遂在東北各地普遍推行。

所謂「集團部落」,就是將平原和山區零散居民強行驅趕至一處居住。「一個部落以收容八十戶至一百戶(四百至五百人)為宜。這對於警備和經營都有利,如六七十戶以下,居民自衛力量不足;二百戶以上,則統治上又有困難。」部落面積,「建成周圍四百米的正方形或長方形為宜」。「建設位置:(1)匪賊時常經過或物資供給地等重要警備線上;(2)經濟資源豐富的地方;(3)易於警戒和自衛的地方;(4)供水方便和比較乾燥的地方。」「建設次序:(1)建立鐵絲網、土牆和炮台;(2)建造公共建築物(部落辦公室、自衛團室)和偽裝房屋;(3)建築住房;(4)打井和建造附屬建築物。」

部落內常駐日偽軍警備隊,或偽警察派出所,還組建偽自衛團,凡青壯年男性居民都是其成員,站崗、巡邏。部落有電話,部落間修築警備道路,一處遇襲,附近部落日偽軍和偽自衛團都來支援。

部落有正副部落長和正副自衛團長,部落長兼保甲長,實行保甲連坐制度。部落通常有4個大門,居民外出種地、打柴要登記,攜帶物資要檢查,以防流入「匪賊」之手。太陽落山,大門緊閉,回來晚了,就有「通匪」嫌疑,受到盤查。有親戚朋友來了,從哪兒來,幹什麼,住幾天,報告、登記,還得有保人。

這種統治就讓人想到堡壘、集中營——用當年黑土地人的話講,叫「圍子」、「人圈」。

吉林地區的磐石、額穆、樺甸、永吉、舒蘭及敦化6縣,1935年建「集團部落」136個,1936年又建418個,1937年再建365個。據偽滿治安部《各地治安工作調查報告集》中說,金川、柳河、通化3縣,「康德三年(1936年——筆者)度並戶工作有飛躍發展,匪團所依靠的分散房舍,幾乎全部消滅」。

湯原縣僅用23天,就將山邊零散農家全部燒光。

1936年(無月日),《東北人民革命軍第四軍第二師司令部為抗日救國告群眾書》中說:

日寇為什麼要歸大屯呢?第一,它想要斷絕群眾與抗日軍的關係,而使抗日軍沒房子住,沒飯吃,沒處得消息,不用打仗就消滅了。

日偽對哈東遊擊區和珠河根據地的大規模「討伐」,是從1935年開始的——它怎麼能夠容忍這樣一個「共產王國」,在其北滿的統治中心哈爾濱近旁一天天發展、壯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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