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奮起 第五章 「上層勾結」

比之楊靖宇和趙尚志,李延祿、周保中走的就是另一種抗戰路子了。

後來的抗聯4軍軍長李延祿,1885年出生,1.70米的個頭,方臉盤,鼻子下一抹鬍子彎到嘴角,不胖不瘦,不白不黑,性情溫和、穩重。平時舉止言談總是不緊不慢的樣子,卻是心中有數,果斷,有威嚴,頗受部下擁戴。見哪個士兵帽子戴歪了,他就說:俺說這個弟兄,你把帽子正道正道好不好?求求你了。那士兵臉就紅了,別人也趕緊去摸頭上的帽子。

他祖籍山東,祖父輩逃荒闖關東,先在吉林省寧安縣(今屬黑龍江),後遷延吉定居。十二歲到織布廠當學徒,因參加反袁世凱復辟帝制運動被開除,到延吉騎兵營當兵,升至營司務長。他同情朝鮮流亡者的革命活動,向他們提供情報,被部隊處罰,又到鹽務緝私連任連長,1931年7月加入共產黨。1932年1月,延吉中心縣委派他到王德林的救國軍中工作,被任命為救國軍總部參謀長。

「老三營」營長與救國軍總司令,騎兵營司務長、緝私連長與救國軍參謀長,這麼看著職務安排應該說差不多。可許多職務、名望比李延祿高的各黨派人士,投奔王德林後,那職務都比參謀長低得多。李延祿在回憶錄中,說是「由於一種特殊的機緣,我取得了他感恩式的尊重與信任」。從當年的資料,到今天的有關作品,筆者沒看到比這再多的說明,最多的就是兩個字「私交」。而無論如何,這對共產黨,對東北抗戰,都是絕對有利的好事。

寒冬臘月,救國軍總部駐地延吉縣小城子,被戴著上白下紅黑字「救國軍」袖標的官兵充塞了、膨大了。讓這些軍人瞪大了眼睛的,是絡繹不絕的挺闊氣的帶篷的馬車、馬爬犁,偶爾還有輛比我的祖輩見到的汽車更稀罕的小轎車,在街里那條狹窄的人踩馬踏的冰樣的雪道上,像只黑甲蟲似的顛動著。穿著黃呢質料、胸前有兩排亮晶晶銅扣子的軍大衣的東北軍軍官,軍銜至少是個少校;西裝革履的,戴著水獺帽,穿著貂絨大衣的,則是延吉和鄰縣的頭面人物、鄉紳代表。有的來投軍打日本,有的想聽聽風聲,有的是說客。對於這支較少黨派色彩,在一年後的「1·26」指示信中也評價較好的隊伍,一些人就想將其拉到麾下。像以蓋文華為首的3個國民黨愛國青年,據說給王德林帶來的是「自衛軍第1路軍總指揮」的頭銜。而吉林自衛軍總司令李杜派來的代表,則是拿著實實惠惠的1萬元錢作應急軍餉,要將救國軍收編為一個團。

義勇軍潰敗後,一些人的第一感覺,就是拉隊伍上山,當然是要報個字型大小的。這是黑土地別樣的文化積澱之一。不能說草莽出身的民族英雄王德林,這時仍有一種「山大王」情結。可這時救國軍正滾雪球般發展壯大,他正想獨樹一幟,豈能甘居人下?只是李杜的自衛軍兵強馬壯,佔據著北滿、吉東大片地區,又得罪不得。而且,隊伍初建,也真缺錢。

錢留下,用這筆錢再拉起來一個團,打著自衛軍旗號,這不就「結了」(行了)嗎?

參謀長李延祿就這麼參謀了一句,就把王德林從兩難中解脫出來,這位總司令當即就道:慶賓(李延祿的字),這個團長就你兼了。

湯原、珠河、磐石等游擊隊,跌倒爬起,流血犧牲,千難萬難拉起隊伍。李延祿來到這時已有幾千號人馬的救國軍,出手就是個參謀長,現在又兼上了打著自衛軍旗號的補充團團長。參謀長固然了得,關鍵時刻一句話就起大作用,畢竟還是沒有兵權。這下兼上團長,可就不大一樣了——抗聯4軍就是在這個補充團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

結果開始的卻是所謂「上層勾結」的歷程。

救國軍崛起東滿,已使日寇不安,更不用說再連下敦化、額穆、蛟河等縣城了。這時,共產黨領導的第一支赤色武裝延吉游擊隊剛剛誕生,其餘的尚在孕育之中,黑土地上風起雲湧的是義勇軍抗日怒潮,日寇盯住的是像李杜(北滿)、王德林(東滿、吉東)、唐聚五(南滿)這類的大股義勇軍。不過這一支主要由共產黨員領導的武裝,馬上就要一展身手了。

開頭,補充團只有3個連400多人,李延祿抽調王德林起家的「老三營」班長史忠恆、李鳳山,還有隨他一起來救國軍的黨員左征、樸重根,分任連長、副連長。不久,3個連擴編成3個營,共千把人。寧安中心縣委派來孟涇清、金大倫、賀劍平等黨員,在補充團建起秘密支部,很快發展史忠恆、李鳳山、李延平等人入黨。

從敦化到寧安有條通商古道,進入寧安縣南湖頭時,就陡然險峻起來。這是嵌在山崖上的狹路,上面巉岩巨石,下邊是牡丹江,約2.5公里長,人稱「牆縫」。江對岸山腳下,還有條大路通寧安,但走那條路就繞遠了。3月中旬,日軍上田支隊從敦化向寧安進犯,企圖與進佔寧安的天野旅團會合,消滅這一帶的救國軍。得知情報,補充團積極請戰,李延祿就率隊在牆縫等上了。

19日拂曉,上田支隊主力600餘人和一營偽軍,被當地獵人陳文起引進牆縫。這是一場除了兵力對比,敵人略佔優勢外,其餘均差距懸殊的戰鬥。補充團大都是扔了鋤钁拿起刀槍的農民,許多人手裡是被稱為「老洋炮」的鳥槍土銃,一些人還是長矛、大刀。就是端著被稱為「快槍」的步槍的人,有的也是這次才有了射擊的機會,更不用說戰鬥經驗了。可是,官兵趴伏在牆縫上邊的卧牛石、馬頭石中間,居高臨下,絕對的地形優勢,日軍完全暴露在火力之下。戰前,王德林將庫存的一批手榴彈撥給補充團,官兵放過走在前面的偽軍,手榴彈就下餃子般向日軍砸去。日軍擠在路上被動挨打,下邊是尚未開化的無遮無攔的大江冰面,只能尋些雪堆冰坎,架起機槍、小炮向上射擊。手榴彈有點兒夠不著了,補充團中獵人出身的官兵,這下子可就開了洋葷了。戰至下午兩點來鍾,敵人分兵向右翼牆縫迂迴,李延祿見好就收,當即下令撤出戰鬥。

牆縫伏擊戰鬼子傷亡人數,所見著述、資料差距甚大。綜合分析,當在150至200人之間,其中成了鬼魂的應在50人左右。

史忠恆建議趕到鬼子前頭去,再打它個伏擊。大家研究,認為有了牆縫的教訓,敵人肯定要走大路,繞道松乙溝去東京城。松乙溝是兩山間一片開闊地,路旁長滿齊腰深的蒿草和一人來高的榛柴棵子,春天風大草木干,就在那火攻。李延平帶幾個熟悉地形的士兵,快馬加鞭趕去那裡。結果,好歹從松乙溝逃出來的鬼子,一個個都像灶王爺似的。

義勇軍的優勢是人多,熟悉地理環境,致命弱點是不團結。8月,成立不久、也由李延祿兼任團長的補充2團,在平陽鎮被丁超的護路軍繳械,包括兩位副團長在內的20多名官兵被害。救國軍副總司令孔憲榮,以為補充2團報仇為名,又殺了聯合軍左路總指揮馬憲章。這時李杜接到南京政府剿共密令,簽發各部,孔憲榮就在救國軍抓捕6名已暴露身份的黨員。李延祿趕去東寧縣三岔口總部,說服王德林把人放了。不久,李杜、王德林和孔憲榮相繼過界去了蘇聯。即便不是如此,形勢明擺著的,李延祿等人已經很難在救國軍待下去了。

而且,「上層勾結」這頂帽子,也在黨內被戴上多時了。

「1·26」指示信,在肯定馬占山、李杜等部是反日武裝的同時,又認為他們「服從國民黨的指揮而依靠著地主資產階級和富農」,「絕對仇視工農的各種帶群眾性質的革命運動」。而黨內鬥爭則「首先是反對右傾」,「這是主要危險」。在留著這樣一些尾巴的同時,下面的結論也就順理成章了:「必須牢記著下層統一戰線,是我們活動的基礎。任何的上層統一戰線都只有在我們能夠抓緊鞏固的下層統一戰線和上層處於下層革命情緒的威脅下的時候,才可能和有用,只有這樣的分別對付和執行下層統一戰線,能使滿洲的工人運動和革命運動,能夠得著實行民族革命戰爭統一戰線策略的效果。」

後面將會詳細寫到的離休前為國防科工委副主任的彭施魯老人,1936年1月被北平市委派到抗聯4軍後,就給李延祿當秘書。隊伍到了哪個屯子住下,詢問當地綹子情況,哪些是反日的,首領是誰。問明白了,李延祿就掏出幾張名片,讓彭施魯在上面寫幾句話,意思是想和你見見面,然後讓老鄉分頭送去。鬍子都有眼線,你有多少人馬槍,什麼來頭,到了他的地盤,很快就知道了。見你人槍少,或是有過節,就吃掉你。你人多勢眾惹不起,就躲了,或是來見你。覺得志同道合,又久聞大名,敬服你,就主動來拜見你了。

凡是見到名片的,通常都會來。李延祿主要講三點。一是要堅決打日本子,不投降;二是除了懲罰漢奸走狗外,不綁票,不侵害老百姓利益;三是反日隊伍要互相合作、支援,不能自己打冤家。有的首領話里話外那意思,是俺聽你的,有什麼好處呀?李延祿就告訴他們,眼下還沒有能力給大傢伙兒發餉、發槍彈,還得從日本子和走狗手裡奪。將來有條件了,那當然沒說的。大傢伙兒贊成俺的意見,咱們就合夥干,不贊成呢,誰也不強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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