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奮起 第一章 偉哉,羅登賢

一盞油燈搖曳著,映照著一張張或明或暗的嚴肅的面孔。

這是「九一八」事變幾天後,準確的日子搞不清楚了。地點是哈爾濱江橋下一個叫牛甸子的小島上,黨的聯絡站馮仲雲的家裡,北滿黨的高級幹部在召開緊急會議。

主持會議的年輕人叫羅登賢,這年夏天作為中共中央代表,來東北巡視工作,正趕上這場震驚中外的大事變。

在分析了當前的形勢後,羅登賢說:國民黨的不抵抗政策,出賣了東北和東北同胞,我們共產黨人一定要與東北人民共患難、同生死。敵人在哪裡蹂躪我們的同胞,我們共產黨人就要在哪裡和人民一道與敵人抗爭!

燈光把他瘦高的身影拉到牆上,那張清癯的南方人特徵明顯的臉上,沉穩冷峻中透著激情:同志們,我要莊嚴地申明一點,不驅逐日寇,黨內任何人不能提出離開東北的要求。誰如果提出這樣的要求,那就是恐懼動搖分子,就不是中國共產黨黨員。

我們誰也不離開!大家異口同聲。

羅登賢原名羅光,曾化名達平(到東北後)、光生、何永生。1905年生於廣東省順德縣,幼年父母雙亡,被姐姐接到香港撫養。因生活困難,十一歲輟學,跟姐夫在太古船廠做工,四年學徒,又當六年鉗工。他聰明、勤勉,又敢仗義執言,頗受工人擁戴,是香港金屬業工會的創建人之一。1925年加入共產黨,之後參加省港大罷工的組織領導工作,擔任中共香港省委常委,參加廣州起義的領導工作。1927年底在香港被捕,在獄中經歷各種刑罰,堅強不屈。1928年春被組織營救出獄後,擔任江蘇省委書記,在黨的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當選為中央委員和政治局候補委員。1930年任中華全國總工會黨團書記,不久調任廣東省委書記。1931年初又調回上海,任中華全國總工會委員長。

當時,滿洲省委機關設在奉天。11月中旬,省委軍委書記廖如願、宣傳部秘書楊先澤被捕入獄,經受不住酷刑,供出省委書記張應龍的住處,張應龍隨之被捕。這個人也是個軟骨頭,省委機關受到嚴重破壞。

12月,中央決定由羅登賢擔任滿洲省委書記兼組織部長。

滿洲省委自1927年10月成立後,到1935年4月無形中撤銷,不到八年的時間,換了12位省委書記。他們依次是陳為人(1927年10月至1928年12月)、王立功(1929年1月至5月,因病未到職,由劉少猷代理書記)、劉少奇(化名之啟、趙子琪,1929年6月至1930年3月)、李子芬(1930年4月)、林仲丹(張浩,原名林育英,1930年5月至8月)、孫傑(陳潭秋,1930年8月至1931年1月)、張應龍(1931年2月至11月)、羅登賢(1931年12月至1932年6月)、魏抱一(李實,1932年7月至1933年9月)、李耀奎(1933年10月)、老馬(林電岩,1933年1月至1934年9月)、楊光華(1934年10月至1935年4月)。

領導人頻繁變化的重要原因,就是被捕的多(僅張應龍一人叛變),佔一多半。其中最有名的,後來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的劉少奇,「文化大革命」中成為「叛徒」、「內奸」的重要「證據」之一,就是在滿洲省委書記任上被奉系軍閥逮捕的經歷。

說明了東北地區鬥爭的殘酷、環境的惡劣。

「九一八」事變後,就更殘酷、惡劣了。

不能說今天鮮為人知的羅登賢,倘若能活到1949年10月1日,會成為何等人物,歷史已經證明的是這位新任滿洲省委書記,二十六歲的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確是非同凡響的。

這是一個急劇變化的時刻,一個需要迅速做出判斷和決策的時刻。敵對陣營和各種政治、武裝力量,包括蘇聯和美英法等在東北有其政治、經濟利益的國家,都在審視、調整自己的方針、政策,以期在新的局勢下佔據有力的地位。

羅登賢的一個重要的戰略性舉措,是抽調有力幹部到農村去,宣傳、發動、組織群眾,進行武裝鬥爭。一是積極支持、幫助東北各地義勇軍的抗日鬥爭,二是大力發展共產黨直接領導的抗日武裝,進行抗日游擊戰爭。

現在,我們必須用點篇幅了解一下「九一八」事變後的東北是個什麼樣子。

1935年12月20日,東滿特委書記馮康(魏拯民),在《關於綏芬大甸子及安圖的反日工作等問題》的報告中說:

我們的人——軍(「人民革命軍」,中間的3個字原文省略了——筆者)現在天天在離城一二里活動,敵人不敢出來,安圖全縣只有一個日本人。

1935年底了,安圖縣只有一個日本人,這在當時東北的154個縣中,應屬個例。可在1932年,見不到日寇影兒的縣是太多了,特別是偏遠的縣份。「九一八」事變後,所謂日軍不到3個月就佔領了遼吉黑的大片領土,它佔據的主要是大中城市和鐵路沿線。廣大農村,或當地駐軍,或民眾百姓,或軍民結合,義勇軍蜂起達93個縣。義勇軍失敗後,靠近蘇聯的一部分過界去了蘇聯,被繳械後遣送、流落到新疆。留下來的和其他大部分地區的,有的散了回家了,有的投降了,有的潛入山林成了綹子(鬍子),用當年的文件資料中較文雅的詞兒,叫「山林隊」。

1932年夏,東北許多地區暴雨成災,松花江水甚至衝進哈爾濱,周圍十幾縣皆成澤國。土裡刨食的庄稼人的那點兒盼頭,就是如何才能熬撐到明年秋收。逢上天災,或是戰禍,老年人就會搖頭嘆息,說這是「起鬍子」的年景啊。東北人形容什麼之多,來勢之猛,就在這個名詞前面加個「起」字。比如莊稼發生蟲害了,就說「起蟲子了」。近代以來,東北地區有三次較大的「起鬍子」。一是甲午戰爭後期,二是日俄戰爭時期,再就是「九一八」事變之後。戰亂加天災,越發民不聊生,用筆者採訪時有的老人的話講,是「遍地『起鬍子』」。

後面將會詳述的日寇的「治安第一主義」,事變不久就提出來了。雖然日寇不斷增兵,可偌大個東北,十來萬關東軍,就是都撒下去又哪到哪呀?況且城市和鐵路也不斷受到襲擊,兵力就更顯不足。日寇鐵蹄還未踏到的縣份,縣長和一班官員,有的辭職回家,有的逃難進關,有的就像錦西縣長張國棟那樣,準備迎接侵略者了,那地面會成了什麼樣兒?即便被日軍佔據的縣份,也大都佔個縣城,城外就是各色武裝的天下,少量日軍輕易不敢出城。

奉系軍閥對共產黨人的鎮壓,難以與其他軍閥比較出個誰輕誰重來。東北人民沒有1925年至1927年大革命的經歷,東北黨組織力量比較弱小,則是確定無疑的。但是,「九一八」事變後的客觀形勢,廣大農村的權力真空,給共產黨人提供了發展壯大的機會,在那廣闊天地間大有作為了。

「九一八」事變前,共產黨在東北沒有一兵一卒,滿洲省委的工作主要面向城市。羅登賢主持省委工作後,很快開始了兩個轉變:將工作重點由城市轉向農村,將反對國民黨、奉系軍閥的反動統治,轉向對日寇的武裝抗戰。

羅登賢開始調兵遣將。

第一個被調動的是大連市委書記童長榮,讓他去東滿(大體為今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所轄地區)任特委書記。那裡的黨組織正在組織武裝暴動,急需一員幹將去那裡掌舵。

羅登賢說:長榮同志,為了反日救國,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之後,滿洲省委派往各地的每個同志,羅登賢都要與之談話。而這時是11月間,江橋抗戰硝煙正濃,張應龍還未被捕叛變,羅登賢的身份還是中央巡視員。像本書將陸續寫到的許多在東北抗戰初期就犧牲的烈士一樣,羅登賢給我們留下的資料很少,難以知曉他和童長榮以及後來的同志還都具體談了些什麼。但是,「為了反日救國,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不但果斷決意,充分說明了他對童長榮的信賴,而且正好詮注了他在東北的所作所為。

在羅登賢的部署、指導下,滿洲省委和各地黨組織的幹部,一批批分赴各地鬥爭第一線。像省委幾任軍委書記楊林、周保中、趙尚志,省委秘書長馮仲雲,都被他派了下去。當時東北有黨員2132人,僅派去組織、領導義勇軍或是直接參加義勇軍的黨員,據不完全統計,至少在250人以上。各地稍大點兒的義勇軍,幾乎都有黨員在其間工作。其中以活動在東滿、吉東(大體相當於今天的黑龍江省牡丹江地區,當時屬吉林省)的王德林的救國軍,人數最多,力量最強,活動也最得力。像李延祿被王德林委任為參謀長,周保中為總參議。後來的抗聯4軍、5軍,就是這時打下的基礎,在義勇軍失敗後發展起來的。

童長榮、楊林、趙尚志、馮仲雲等人,則被派往各地領導、組織、發展共產黨的抗日武裝。他們發動群眾,奪取武器,從無到有,陸續創立了十幾支游擊隊。像南滿的磐石游擊隊、海龍游擊隊,東滿的延吉游擊隊、和龍游擊隊、琿春遊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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