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皇城根下的代價 3、蟻族是枚子兒

北京在大踏步朝著「世界城市」邁進的路上,城裡的「優勝劣汰」將一天比一天激烈。面對日益膨脹的城市人口,北京出了一招「棄卒保帥」。而高不成低不就的「蟻族」,就成了這枚被棄的子兒。

儘管北京從不承認這一點,但正如拆除、翻新蟻族們的據點「城中村」,對北京來說,是一項改革,是一種進步,至於對你是否意味著「滅頂之災」,這座城市無意過多追究,因為北京不需要「弱者」。

弱小的強者

被遺忘在世界角落

不是我的錯

雖被埋沒絕不蹉跎

住在洞穴的我

每天忙忙碌碌奔波

不在乎別人怎麼說

螞蟻雖小但胸懷廣闊

堅持做自我

不怕風我不怕風

雨點打濕我的夢

往前沖我往前沖

腳印讓我不懵懂

迎著風我迎著風

向前的路雖然沉重

我會用觸角撐起

雨後那片天空

——《蟻族之歌》

這首原創歌曲是迅速躥紅的「唐家嶺兄弟」——31歲的李立國和22歲的白萬龍的「成名作」。但是,令他們走紅的,並非音樂本身,而是2010年春天,三位全國政協委員的到訪。

當時,李立國和白萬龍正坐在床上唱著這首《蟻族之歌》,經媒體記者介紹前來調查「蟻族」問題的全國政協委員何永智聽著聽著就哭了,讓唱歌的李立國、白萬龍反而覺得不知所措。歌一唱完,兩人也跟著哭了。

李立國,這個31歲的漢子一直認為即使外面打仗,也與己無關,他一頭扎進自己的音樂夢想,在北京一呆就是十年,而這十年自己奮鬥來的就是眼前的所有:不足5平米的租來的沒有窗戶的房子,一個柜子、一張床是全部家當。幾塊磚壘成的「桌子」上,三個硬邦邦的饅頭胡亂放著,門口地上散落著裹著灰塵的煙盒、食品袋、廢紙,整個屋子裡最值錢的東西就是吉他。

不是沒想過放棄,就跟身邊的親友反覆勸說的那樣,離開北京,回老家「找份正經工作,好好過日子」。但是,夢想,這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卻讓他們堅持了下來。白萬龍還能記起,一次他和李立國在西單的地下通道唱歌時,一個女孩拿出一塊錢捐給他們,錢上面寫滿了字:「我剛剛買了離開北京的火車票,身上只有這一塊錢了,你們唱得真好,希望你們能堅持自己的夢想。」

而在唐家嶺,這個北京城西北郊的「城中村」里,還有一大批和李立國、白萬龍一樣的「尋夢者」。這個因北大博士後廉思的一本書而被大眾統稱為「蟻族」的群體。

《中國人才藍皮書(2010)》對「蟻族」的定義是「高校畢業生低收入聚集群體」。同時指出,「該群體年齡主要集中在22-29歲之間,是以畢業5年內的大學生為主的『80後』高知群體」。這一群體的「月均收入為1956元,既大大低於北京市城市職工月均工資(3726元),也低於全國城鎮人均月收入(2435元)」。

正是基於上述低廉的收入水平,「該群體主要聚居於人均月租金377元、人均居住面積不足10平方米的城鄉接合部或城中村,已經形成了一個個聚居區域——『聚居村』。但『聚居村』住宿條件簡陋,已經形成了自給自足、自我封閉的低層級衍生經濟圈。無照經營的小餐館、小髮廊、小作坊、小診所、小網吧、小成人用品店和低檔娛樂場所等各類經營門店大量集中且無序增加,生活狀態令人擔憂」。

事實上,面對北京城裡的高壓生活,大多數「蟻族」心中都有回家的想法,只是不願兩手空空地回家,看到家裡人失望的眼神。他們具有這樣的共同點:農村出身、讀的是很一般的學校、缺乏社會關係、家中能給予他們的支持很少,但期望又很高。「蟻族」中多數都是懂事、明事理的年輕人,他們認為家裡人砸鍋賣鐵供自己讀書,畢業後就要靠自己的雙手去打拚,養活自己,同時儘可能地回饋因辛勤勞作而未老先衰的父母。於是,他們蝸居在大城市的簡易出租房內,朝出暮歸地奔波於人才市場或薪酬微薄的單位。

唐家嶺的這家月租160元的小屋,是李立國和白萬龍能在北京找到的最便宜的棲身之所。也正是因為相對中心城區而言非常低廉的租金,而使流動人口聚居,成為唐家嶺最明顯的外在特徵。在唐家嶺,外地人的數目大大超過本地人。本地戶籍人口不足3000人,外來人口卻有5萬以上。其中不少居民有過多次輾轉的經歷,有很多人就是剛從新近拆遷北塢、大望京等村莊搬遷過來的。

「北京市大概900多萬的外來人口中,有約100萬人住在地下室,200-300萬選擇群租房,剩下的一大半都住在這樣的城中村。」北京市房協住宅學術委員會委員蔡金水說,北京市閑置的住房已達上億平方米,卻有這麼多人口居住條件惡劣。

2010年6月1日,唐家嶺村的東北角,張貼出了「給客居唐家嶺朋友的一封信」,名為《走出唐家嶺,天地更廣闊》,落款是「西北旺鎮唐家嶺村村民委員會」。內容如下:

客居唐家嶺的朋友:

您好!

唐家嶺是北京市50個掛賬重點村之一,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對該地區進行整體改造是市委市政府推進城鄉接合部整體改造,加快城市一體化發展的重要決策。唐家嶺騰退搬遷工作按計畫將於6月份正式啟動。

也許您在唐家嶺租住多年,對唐家嶺有著故鄉般的感情;也許您來唐家嶺居住剛半年或兩三個月,但您對唐家嶺所做的貢獻,村民永遠感謝您。作為客居唐家嶺的您,面對這樣一個即將改造的大環境,請您積極配合騰退改造工作,儘快搬離唐家嶺,儘快找到您的新居所,儘快開始您的新生活。走出唐家嶺,天地更廣闊。

我們堅信,您來京城打拚,就是在腳踏實地積攢能量,為實現理想而不懈努力,現在的生活只是您人生的一個過程而已。當新唐家嶺建成的時候,我們真誠歡迎您重回唐家嶺……

唐家嶺要拆了,因為這裡擁擠的公交、橫行的「黑車」、坑坑窪窪的路面、林林總總私自加蓋的小房子,與北京這座大都市的形象構成嚴重落差,而城鄉結合部治安混亂、黃賭毒滋生等社會問題,也是「城中村」瀕臨滅絕的關鍵原因。有專家甚至將「城中村」定義為「困擾城市化進程的『痼疾』」。

天津社會科學院教授陳柳欽對「城中村」,這一城市化進程中特殊的「城市包圍農村」的現象,做了如下歸納:「在城市化過程中,為了擴大城市規模,藉助於城鄉二元結構,低價徵用城郊農村的土地,逐漸將一部分村落包圍在建成區內。這些村落起初還在城市郊區,進而位於城鄉結合部,隨著城市的持續擴張,最終蛻變為『城中村』……在城區以外的農村看來,它無疑是城市的一部分,就如同是城市中的一個社區;從城市居民看來,它儼然仍是農村,仍是與城市格格不入的特殊的『鄉巴佬』居住點。在『城中村』有很多既像農村又像城市的現象,諸如:人們生活方式像城市,但人們的思想意識卻像農村;追求土地產出更高的經濟效率像城市,但無規劃的土地管理仍然像農村等。」

對於這樣一個「鄉巴佬」,拆,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根據《新京報》的報道:「2010年,北京將啟動包括海淀區唐家嶺村、丰台區夏家衚衕村等50個衛生環境髒亂、社會治安秩序較亂的市級掛賬整治督辦重點村改造工程,並限期完成整治。目前已經有33個市級重點掛賬村的整治改造規劃方案通過審查。這33個掛賬村包括朝陽區姚家園村、官莊村,大興區廡殿二村、廡殿三村,海淀區唐家嶺村、振興村、門頭村,丰台區夏家衚衕村、西局村等。」

2010年6月25日,北京唐家嶺,碩大的拆遷機伸著幾十米長的鋼鉗,摧毀著旁邊一棟已殘破不堪的房屋,旁邊幾個六七層樓的違章住宅,已經被剷平。整體改造完成後,本地村民在宅基地上私搭亂建的「公寓」樓將被拆除。他們將按宅基地面積置換回遷房,集中上樓。騰挪出來的土地,一部分還耕還綠,一部分留作村集體的產業用地。而為數更多、實質上已成為當地居民主體的「低端人口」,只能收拾起行李,搬向更遠的村落。與此同時,北京還表示,將進一步關注新城周邊的村落,「防止城鄉接合部問題向新城轉移」。

就在唐家嶺風風火火地被拆除之時,曾名噪一時的位於海淀區六郎庄五間樓47號樓的「膠囊公寓」——蟻族的另一個棲身之所,也因低於國家規定的群租人均使用面積,於6月26日上午,被拆掉了。

3個七八平方米的房間被隔成8個窄高鐵盒子,「1.0的普通版每間3個,月租250;2.0升級版每間2個,月租350元」,這就是「膠囊」。膠囊公寓於2010年2月初開工。它的設計者是78歲的老人黃日新,這個搞了一輩子火力發電站的動力裝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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