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翻不過的深宅大院 1、「不必言大而自大」之城

北京是城。

北京是座很大很大的城。

雖然,北京並非中國唯一的大城市。除此之外,天津、重慶、長沙和廣州等,都是不容小覷的大都市。尤其是上海。首先上海的人口就比北京多,而隨著浦東的開發,地盤也不見得比北京小。更何況,上海的「大」遠遠不止於此。她擁有中國最大的工業基地、最大的外貿港口,創造和打破了中國世界紀錄協會多項世界之最、中國之最,同時上海還是全國利稅大戶,2010年的世博會更是讓這座城市成為世界的焦點。所以,上海完全有資本被冠以「大上海」之稱。

但是,上海再大,也「大」不過北京。在作家王安憶看來,上海刮的風就首先輸給了北京:「颳風的日子,風在北京的天空浩浩蕩蕩地行軍,它們看上去就像是沒有似的,不動聲色的。然而透明的空氣卻變成顆粒狀的,有些沙沙的,還有,天地間充滿著一股嗚聲,無所不在的。上海的風則要瑣細得多,它們在狹窄的街道與弄堂索索地穿行,在巴掌大的空地上盤旋,將紙屑和落葉吹得溜溜轉,行道樹的枝葉也在亂搖。當它們從兩幢樓之間擠身而過時,便使勁地衝擊了一下,帶了點撩撥的意思。」

無怪乎易中天要在《讀城記》中強調:「上海還得在自己的市名前冠一個『大』字,才成為『大上海』,北京卻大得根本不必自稱什麼『大北京』。你什麼時候聽說過『大北京』這種說法的?沒有。北京人不這麼說,外地人也不這麼說。可見在全中國人的心目中,北京之大,已不言而喻,實在不必添此『蛇足』。這可真是一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城不『大』。北京,大概是中國唯一一座『不必言大而自大』的城市。」

北京城的大,你的腳會首先體驗到。

有句俗話叫「看山跑死馬」,那正是對北京立交橋的生動描述。一對外省父子,兒子高中北京著名學府,老父親自送他入學。來的時候學校派校車接了,回家時老父圖個新鮮要自己「溜達」,結果一出門就矇頭轉向,簡直「找不著北」。老父親感慨萬千,回家就發了篇博客訴苦:

「當時在入口刻意記憶的標誌性建築就在眼前,可是相隔的是:寬闊無比的、川流不息的、縱橫交錯的、不可逾越的、令人眼暈的西直門立交橋。如是『家』里的橋,跨過、穿過、走過也就是了,這點毋庸置疑,可面前的龐然大物,如何是好?」

在初中語文課本里有篇名為《北京立交橋》的課文,對這「龐然大物」有更理性的描寫:「西直門立交橋與建國門橋風格迥異。頂層機動車車道是圓形轉盤;中層非機動車道是橢圓形轉盤。整個空腹轉盤橋外徑東西長140米,南北長95米,比工人體育場的足球場面積還要大。凌空鳥瞰,有人說它猶如滿月,有人說它好似盤龍。」

這樣的「大」橋,想要走幾步就跨過去,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一個立交橋繞下來,就算打的士,也肯定跳錶。北京人自己說得更絕:除非在家貓著,否則只要出門,就會有一種「永遠在路上」的感覺。

立交橋已經像「滿月」,像「盤龍」了,那作為這座大城市大動脈的大馬路就更不能含糊了。根據1958年9月《北京市總體規劃說明(草案)》的內容,東西長安街、前門大街、鼓樓南大街3條主要幹道的寬度調整為120至140米,並提出一般幹道寬80至120米,次要幹道寬60至80米。

這樣的「大馬路」究竟是個什麼概念?

梁思成對於長安街的寬度倒是曾有一段幽默的評論,他說:

「展寬西長安街的時候,拆了很多民房,結果街道過寬,街道當中用不著,留作停車場,把民房拆了作停車場,我看不太妥當……西長安街太寬,短跑家也要跑十一秒鐘,一般的人走一趟要一分多鐘,小腳老太婆過這條街道就更困難了。」

畢竟博爾特只有一個,100米只用9″72的速度通過的,也只有他一個。假使住在北京城裡,天天要過這樣的大馬路,恐怕世界飛人也飛不動了。

在城市規劃和建設方面,北京是把眼睛放在額頭上的,做大做強,但看不到下面人的「疾苦」。作為一名定居北京的有文化的香港人,陳冠中就直接稱北京缺乏「生活質感」,是「一片充滿綠洲的沙漠」。

陳冠中覺得,北京不是一座可以步行的城市,路很寬,卻缺少有生活感的街道。北京的整個規劃造成現在孤島型的建築,每個孤島自己都有商場,都有寫字樓,都有住宅。孤島型建築旁邊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景觀,弄點假綠地什麼的,這些綠地不能用,更不能形成有意思的公共空間,所以老百姓都不能在裡面生活的。城市結構不連貫,導致商業都受影響。「我們以前覺得香港太擠並不好,但現在看來說不定有好處,比如尖沙咀、銅鑼灣,各種街道大家都可以穿過、可以走路。北京卻很少有一條街是這樣子的商業街道。」陳冠中如此感嘆。

既然這樣的「寬闊」並不便利,是早已被梁思成們預見的事實。為什麼北京城仍執意「路大欺人」呢?

說白了,原因只有一個:咱是首都!

華夏神州,泱泱大國,作為偉大的中華民族的心臟——北京,小得起嗎?不能小,也不敢小。建國初期,在對改建與擴建北京城的方案上,出現了各種不同的意見。國家計委就曾多次對北京的道路寬度等提出質疑,有人以「房必五層,路必百米」相譏,更有人批評這是「大馬路主義」。但北京市的態度異常堅決。

1956年10月10日,時任第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兼秘書長的彭真,在北京市委常委會上提出:

「倫敦、東京、巴黎、紐約等城市的交通都很擁擠,據說有的地方坐汽車不一定比走路快。莫斯科有些窄街道,也有這個問題。我們應該吸取這方面的經驗教訓。道路不能太窄。1953年提出東單至西單的大街寬九十公尺,就有人批評這是『大馬路主義』。大馬路主義就大馬路主義吧。不要害怕,要看是否符合發展的需要。道路窄了,汽車一個鐘頭才走十來公里,豈不是很大的浪費?

「將來的問題是馬路太窄,而不會是太寬。我們不要只看到現在北京全市只有不到一萬輛小汽車,要設想將來有了幾十萬輛、上百萬輛汽車時是什麼樣子。總有一天會發展到幾十萬、上百萬輛車的。主要的馬路寬九十公尺並不是太寬了。直升飛機也要場地。在座的青年同志們,等你們活到八十歲九十歲時,再來看看是誰對誰錯,那時由你們來作結論。」

北京的馬路究竟該多寬,某種程度上,已經是個政治問題了。

新中國建立初期,萬事待興,作為首都的北京,在那個意識形態還很濃厚的年代,其城市發展也參照了當時的「蘇聯老大哥」模式——採用單中心加放射型路網結構模式。20年之後,《北京市建設總體規劃方案》出台,北京的二環、三環、四環、五環在此時被勾勒出來了,此規劃奠定了今天北京主城區空間發展的格局。這種發展模式也就是後來人們常說的「攤大餅」模式。

顯然,離開當時的政治、軍事環境討論北京城如今的「路大欺人」,那肯定是說不清的。咱們現在就來看看上世紀50年代末,抗美援朝剛結束那會兒,在徵求對北京總體規劃意見時,來自軍隊方面的一條建議:「從國防上看,例如道路很寬,電線都放在地下,這樣在戰爭時期任何一條路都可以作為飛機跑道,直升飛機可以自由降落。假如在天安門上空爆炸了一個原子彈,如果道路窄了,地下水管也被炸壞了,就會引起無法補救的火災,如果馬路寬,就可以作隔離地帶,防止火災從這一區燒到另一區去。」

所以說,因為北京是首都,是中國的心臟,所以它從來就不只是一座城市那麼簡單。北京城何時簡單過?

正如易中天在他的《讀城記》中提到的那樣:「北京是一個集政治、經濟、軍事、外交、科技、文化、教育、體育、信息等各種中心於一身的全能型城市。這裡有最大的黨政軍機關,最大的金融商業機構,最大的科研單位,最大的大專院校,最大的信息網路,最大的體育場、出版社、報社、電台、電視台和最大的國際機場。世界各國的大使館都在這裡,世界各國的精英人物和重要信息也都在這裡出出進進。別的地方有的,北京都有;別的地方沒有的,北京也有;別的地方出不去進不來的,在北京就出得去進得來。光是這容量和吞吐量,北京就大得讓別的城市沒法比。」

所以,儘管北京的中心城區沒有上海那樣的摩天大樓,但你仍不得不仰視這座城市。因為「天安門上太陽升」。

無疑,天安門是北京的象徵。

只要一提起北京,我們中國人,尤其是新中國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天安門。這是世界上最大、最無與倫比的大廣場。佔地面積54公頃,可供50萬人進行集體活動。「每一個到過那裡的人,都無不驚異於她的莊嚴、肅穆、雄偉、博大。和她相比,西方許多城市的所謂廣場,便只好叫做『路口』。北京的『大』,在天安門和天安門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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