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第十節

惠心有些失魂落魄地目送著他們的背影,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一路上,大家都沒有說話,直到車駛入隊里的大門,惠心才彷彿夢囈似的說:「怎麼會這樣?」

小史安慰地摟了摟她的肩膀。

接著,惠心像問自己,也像問小史:「會不會是我的錯?」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小史嚇了一跳,連忙否決,然後打開車門,把惠心拉了下來,似乎希望戶外的空氣能使女友清醒一些。

但如果他這麼希望,那就想錯了。

「不,你不知道,」惠心的聲音里依然充滿了自責,顯得有些痛苦地解釋,「幾個月前,江瑤對我說阿劉父母一直不肯接受她,也不接受她給他們買的東西,對她總是冷冷的,也不願資助他們。她說她不是在乎什麼錢,而是他父母的態度讓她傷心,她希望我能幫忙勸勸。而且她又說,阿劉很固執,輕易不肯開貴葯給病人,收入不高,所以他們的日子很艱難。她央告我好幾次,還說,再要這樣下去,她就——」

惠心似乎一時自責厲害,話都說不下去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對小史說:「你知道,因為你不贊成我和她再交往下去,我就拒絕了,可沒想到她真的這麼自暴自棄——」

「你不要亂背責任。」小史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很耐心地低聲勸慰,「人就是這樣,要想墮落,一切都是理由;要想上進,一切同樣是理由!」

惠心固執地搖搖頭:

「你說的是那種意志堅強的人。江瑤是那種意志薄弱的人,也許當初我應該好好和阿姨叔叔談談,也許他們改變一些態度就可以改變一切。」

本來一路上就滿腹悶火的我,聽到這幾句話,那股火突然躥了上來,衝口而出:

「人人都說阿劉高尚,我看你更高尚。」

惠心沒有聽出我話里的譏諷,立刻很認真地解釋說:

「不,不,我並不是特別善良的那種人,否則——」

「否則什麼?」我打斷她,「否則就會找阿劉父母談了是嗎?你不是已經談過了嗎?並取得了希望的後果,江瑤如願以償地和阿劉結婚了。」

小史愣怔了一下,他顯然看出了我情緒不對。但惠心沒有,她和我太不熟了,以為我就會好言好語。

所以惠心帶著自責,繼續誠心誠意地解釋:「但是後來——」

「沒有繼續要求阿劉父母屈從江瑤的希望對不對?」我再次打斷惠心,厭煩和怒火在臨界的邊緣,我壓了又壓,但口氣還是更刻薄了:

「所以我說你高尚,我聽說當初江瑤就是用『你不如我的意,就立刻墮落』的手段來奪取阿劉的。這種行為當初阿劉不以為意,很是感動我可以理解,但你應該明白這是江瑤的把戲,並且氣憤才對呀?沒想到你後來依然『不計前嫌』幫助江瑤,使她能如願以償嫁給阿劉,現在還為沒有繼續滿足江瑤的欲壑而內疚?難道不是你更高尚嗎?」

惠心愣了一下,似乎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也許——」惠心邊想邊說,「是因為我完全不愛阿劉了,所以也就不在乎了,既然他們相愛,就希望『有情人能成眷屬』。」

「是嗎?你這麼想嗎?」我終於忍不住了,「也許不僅如此,我倒相信也許還有另外一個解釋。」

「什麼?」惠心迷惑地看著我,儘管這時的她已經意識到我態度的非同尋常。

「因為江瑤對你表示請求和感謝滿足了你的價值感,就像當年她要死要活卻滿足了阿劉男人的榮耀那樣。現在你已經是局外人了,為什麼不呢?現在你終於可以高高在上,毫無付出,僅用唾沫星子就可以成全自己高尚的美名,反正痛苦和付出的都是其他人!」

說到這裡,我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漂亮小男孩兒天真的笑容和被毒死之後僵卧的身姿(詳見《郭小峰探案系列——〈死亡因子〉中的〈小尾巴的故事〉》),這使我的心悸動得更加厲害。

不知道這是不是反應在我臉上了,因為一直焦急地看著我們想找機會打斷的小史,突然放棄去扶目瞪口呆的惠心,而是上前一步問我:「你沒事吧,郭隊?」

「我沒事。」我不耐煩地一把推開小史。

「不是這樣的——」惠心又愕然又委屈,「我只是希望他們幸福。」

「你希望?那你幹嗎不在家替他們燒香磕頭祈禱?」

我的粗暴和尖刻使惠心看起來更加委屈:「可是江瑤——」

「夠了!」我近乎怒斥地打斷了惠心,「如果你以為江瑤是顆太陽,自己就該無限屈從地滿足她的願望,以防止她墮落,那你最好應該明白別人未必這麼想!在你無比高尚地勸導阿劉父母前,好好回憶回憶當年阿劉要求你高尚忍耐時的感受!」

惠心看起來像被嚇壞了,再次委屈地嘟囔說:「我只是希望事情能好轉——」

但這種車軲轆話只是更加激怒了我:「我相信!所以我說你真是高尚!只是希望你高尚的時候支付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說完這最後一句,我突然覺得胃疼得受不了,連忙捂著那個地方,轉身快速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剛剛坐定,就看到小史緊隨而來,他驚慌而擔憂地看著我的臉色,連忙給我倒了杯熱水:「先喝口水吧?」

我接了過來,幾口水下去,感覺情緒穩定了不少。片刻之後,我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態度——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平時越來越少發火的。

「對不起。」我低聲說,「我剛才太激動了。」

「沒事!」小史依然關切地看著我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你的胃沒事吧?」

我搖搖頭:「還好。」

小史長出一口氣,一下子跌坐到桌對面的椅子里:「嚇我一跳。」

這時我已經完全平靜下來,開始感覺有些難堪。

「唉,你可能不知道,剛才看到阿劉的樣子改變得多麼巨大!我從來沒有這麼感激過一個人。小史,你還年輕,可能沒有過突然發病,以為自己要死的經歷。那天,我突然疼得滿頭大汗,嘴裡還吐出了血,當時身體軟的蹲都蹲不住,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麼驚人的病,偏偏身邊還沒有一個認識的人,雖然在鬧市,可人們連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知道,我知道——」小史連忙坐直身體,很誠懇地說,「郭隊,你看到阿劉變成這個樣子很痛心。」

「阿劉不僅是幫過我,他還幫過很多人,還是個非常有耐心的好醫生,每天能幫很多很多人解除痛苦,你沒有大病過,你不知道人在生病的時刻多麼盼望有個好醫生——」

我再次痛心得說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

小史又緊張起來,一邊觀察著我的臉色,一邊開始找更有說服力的話來勸我:

「阿劉看起來憔悴也許只是太累了,你不要太多慮,高尚的人和我們的想法有時是不一樣的——看那些革命先烈,多少有家有業放著舒服日子不過,非要冒著殺頭滅族的危險上山打游擊,為什麼?你覺得苦人家覺得幸福唄!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也許這正是阿劉想要的生活,他正在幫助江瑤,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我看看努力寬慰我的小史,內心雖然覺得今日的問題已和往日不同,但我決定接受他的好意。

「是,你說得對,我多慮了。對了,先替我向惠心道歉,一定,我覺得很抱歉,我剛才太失態了。」

「沒關係。」小史不在乎地一揮手。

「別嘴硬了,我已經好了,你可以為女朋友討公道了。」

「不是——」小史身體向前一探,多少有些鬼鬼祟祟,「有人罵她一頓也好,清醒清醒,你知道,我是不能罵的,唉——」

小史又癱回椅子上,有些煩惱地抓抓頭髮:「有時候和所謂的『好人』在一起也很頭疼,惠心其他的也算清醒,只是因為她媽媽的緣故,我給你說過的——」

我點點頭,關於這點後來小史專門告訴了我,因為身世的緣故,惠心一直下意識地把江瑤和阿劉聯想成媽媽和爸爸,也就為這個緣故,感情上總無法一下子拒絕江瑤的請求,覺得幫江瑤和阿劉就彷彿在幫自己的爸爸媽媽那樣。

小史告訴我這些也許是希望我能理解惠心的行為。

但那又怎樣?有理由不等於有道理,而且,我秉性並不是一個很寬容的人,在我看來,惠心的自責中有善良的因素,但恐怕也不乏我說的原因。甚至再刻薄些,我相信現在幸福的惠心有不自覺地通過恩賜當年的情場上戰敗自己的勝利者來充分找回自信的心理也難說。

小史繼續說:

「不知惠心怎麼想的,總覺得對江瑤應該多寬容,你知道,我是堅決反對她和江瑤這樣的人攪在一起,『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江瑤這樣的人不是我們能相處的。橫勸豎勸不聽,倒覺得我冷酷,你說我冤不冤?最後還是按你說的,我給惠心說:『江瑤不是你媽媽,她們是兩個人,品格和追求可能完全不同,你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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