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第六節

就在第三天,我幾乎已經完全恢複的時候,無聊下床溜達,順便想去看看阿劉大夫,在醫生值班室的外面,透過玻璃,我看見江瑤伏在阿劉的肩膀上十分親熱地大聲說:「阿劉,你說我們婚事怎麼辦呢?我要訂一套最漂亮的婚紗。」

江瑤嘴裡這麼說著,眼睛卻挑釁地瞪著其他的值班護士,幾個小護士都識趣地離開了,只有那個四十多歲的王護士長在離開前毫不掩飾地狠狠「哼」了一聲,然後對著空氣說一句:「我去發葯。」

我連忙閃開身,然後尾隨到王護士長的後面,在幾個醫生護士裡面,我發現這位王護士長非常爽朗健談。

「發葯啊。」她一出來,我連忙走到旁邊,搭訕地問。

王護士長一扭頭看看我,果然很爽快地回答:「是啊,你出來轉了?看來你好得挺快。」

「是啊。」我回答說,「開始疼得我還以為要死了呢,沒想到好得這麼快。」這是真話,我自己心裡對此也有些奇怪。

「急性病就是這樣。」王護士長說,「來得急,去得快,發作起來好像不得了,像急性腸胃炎,要是不及時搶救,就能上吐下瀉到脫水死了,這也不是假的,擱古代很多人就是這麼死的,不過擱現在,也就是輸兩瓶液的事兒,不是什麼不得了的病。」

「是吧?」我恍然大悟,然後又由衷地感嘆,「雖然這麼說,但沒病的時候不覺得,一病,真覺得醫學發達一些,碰見一個好醫生有多麼重要。」

「好利索了你就不這麼想了,」王護士長帶著看穿世事的口氣抱怨,「光剩罵醫生了。」

「那也要看什麼大夫,我一輩子都感激劉大夫。」

「沒人不感謝阿劉的。」王護士長說,聲音里混合著奇怪的感覺,有嘲諷又有嘆服,「不過不承認也不行,阿劉真是個難找的好人,就是——」

她沒有說下去。

「剛才那是他女朋友嗎?」我及時地接了上去,「看起來很不配呀!」

「架不住阿劉喜歡!」王護士長冷笑一聲,接著憤憤地說道,「男人都是傻瓜!」

「她一定是追了阿劉很久吧?」我小心翼翼地接著問,希望能勾起這個爽朗女人的話頭,「而且我猜可能還費盡了心思,估計是搶了阿劉原來女朋友的位置。」

「哦?」王護士長果然吃驚起來,偏過頭看我一眼,「你怎麼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職業吧?」我故弄玄虛地說,「我是福爾摩斯的同行,雖然屬於書里比較愚蠢的警察那一類,我自己也確實比較傻,但畢竟成天有機會和神探打交道,耳濡目染也多少能學聰明一些。」

王護士長格格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回答:「你猜得一點不錯。」稍傾,又懷疑地看看我,「你是不是聽誰說過?」

看來王護士長腦筋不傻,猜得很對,但我現在還不想揭出謎底。

「說實話,」我裝作沒聽到王護士長的追問,沉吟著說,「我對這個女孩兒印象很不好,你知道,我幹了二十多年的刑警,見得壞人比好人多得多。看人會有一種經驗和直覺,就像有經驗的醫生有時只要看一眼病人的臉,就能感覺有沒有病那樣。當然,這不準確,有時候也會錯,我是不是看錯了?」

「我敢說,你看的一點不錯!」王護士長立刻大聲更正我,她來了情緒,一隻手還用力拍著送葯的手推車。完全忘了她剛才已經肯定了我一次。

「那這女孩兒做過過分的事嗎?」我緊追不停地問。

「做過?」王護士長非常有肯定意味兒地反問一句,接著就有些惡狠狠地回答,「應該說不少做過!」

王護士長的話匣子終於打開了,滔滔不絕地大講特講。我則及時地插入諸如「真的」,「太過分了」,「哎呀呀」之類的感嘆詞,幫助增加她講下去的興緻。結果,直到她發完葯我們又站在樓下羅嗦了一個多小時。使我終於簡單弄清楚了阿劉、惠心和江瑤的糾葛,也了解了江瑤的出身和生活,及其聰明的技巧和手段,印證了我自己的一些猜測。

聽著那些如小說般哭泣、哀求、自殘直至自殺未遂的情節,我幾乎可以想像到阿劉的感動和惠心的絕望。

但這並不能打動不相干的我,當然,還有王護士長。

「哼!」王護士長又輕蔑又氣憤地說,「江瑤是不是比猴兒都精?愣是轉了阿劉的心思。」

我點點頭,衝口咕噥出剛才就浮現在我腦海里的一首詩中的一句: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你說什麼?」王護士長豎起耳朵,「格言嗎?」

「大概是。」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阿劉就是太傻,惠心也是,傻!太傻!上了江瑤的當!」她很遺憾皺皺鼻子,「她不該上當老和阿劉吵架的,弄得阿劉更上那個狐狸精的當!要是我,我就不管,隨便!看你個狐狸精最後能怎樣!」

王護士長顯然非常厭憎江瑤,而特別偏愛惠心,似乎堅信阿劉和惠心才是美好的一對兒。

對此,我倒是不以為然。

「這樣時間長了,受不了大概也難免吧?」我含糊其辭地說。

「這個受不了倒也能理解。」王護士長略微想了一下承認了,又突然露出了些感同身受的痛苦神情,好在轉瞬即逝:

「可是——」她繼續憤憤地說,「現在他們分開了,惠心還幫江瑤那個狐狸精不是就太傻了?」

「現在還幫她?」

「是呀,你想,阿劉迷昏了頭,可阿劉爸爸媽媽還沒發昏,他們死活不同意兒子和江瑤交往,你想也想不到,江瑤居然讓惠心幫忙勸解,惠心居然真的去幫忙勸了。哎呀!他們原本是很喜歡惠心的,後來就不反對了,今天都商量結婚啦!」

這下我覺得我明白了那天在街上看到惠心和江瑤彼此都興高采烈的原因了。在住院的幾天里,同事們絡繹不絕地來看我,除了領導,多數都是下班以後來,加上我原本同病房的瘦病友出院了,一時間只剩我一個人,他們就放心的嘻嘻哈哈地待到很晚才離開,所以那一周值夜班的阿劉大夫就常常遇到他們。

周末的晚上,阿劉大夫帶著一疊檢驗報告走了進來,小胡,小秦和肖素都還在和我聊天。

「恭喜你。」阿劉大夫微笑著對我說,「你身體很好,沒有任何其他問題,只需要堅持吃藥和調養就可以了。」

我長出一口氣。

「噢——」小胡率先喊道,「郭隊,不能裝病了,趕快歸隊。」

「就是。」小秦也譴責地看著我,「你怎麼總想退休?愛梅也不在家,你一人在家有什麼意思?」

「哼!」小胡沖我一瞪眼,「我告訴你,郭隊,要是你借口身體不好想提前退休,我就揭發你。」

「郭隊只是開玩笑。」肖素總是最溫柔,但也總是最有殺手鐧,「別說郭隊還有十多年才能退休,就是真按時退休了,局裡也必定會要求他當顧問繼續工作的,萬一局裡放過郭隊,我們還可以一起去向上申請。」

「別,別,別,」我嚇了一跳,「阿劉大夫可以作證,當時我可真是疼得一步都不能走,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真是老了,身體頂不住了。」

「胃病急性發作很痛苦。」阿劉笑了笑,「不過急性的還好些,以後吃飯要注意了,也不要吃刺激性太強的食物,尤其是不舒服的時候,你們雖然很年輕——」

他看了看環視他的一男二女:「也應該盡量注意,不過警察這個職業,大概做起來很難。」

「是嘛——」我接腔說,「我這把老骨頭早就頂不住了,你們年輕人好好發揮吧!」

「又來了。」他們三個一起嚷嚷,「你總是嚷嚷自己老了,其實就是居心叵測想提前退休過逍遙日子,別做夢了!」

「好了,好了,你們走吧。」我笑著下床轟他們,「明天還要上班呢!」

看著他們三個嘻嘻哈哈離開的背影,阿劉笑了笑:「郭隊長,看來你的下屬都很喜歡你。」

「不是喜歡,」我解釋說,「只是他們心腸都很好,我女兒剛去北京讀大學,愛人也去世一年了。他們怕我這個老傢伙一個人孤單難過得抑鬱症,所以都來陪我。」

阿劉看了看我,遲疑片刻,微笑著說:「其實你並不老,幹嗎總自稱老傢伙?」

我看了他一會兒,大笑起來:

「阿劉大夫,相對於你們,我當然老了,你不至於真的認為惠心會是我的女朋友吧?我多大年紀了?」

阿劉一陣窘迫:「對不起!」

注視著阿劉和善的面孔,我耳邊又響起了自己病倒街頭聽到的那聲關切的問候,想到那些關於他的傳聞和我親眼看到的他對每一個病人充滿了體貼與慈悲的目光。

一霎時,我下定了決心。

「你幹嗎道歉?」我盡量用輕鬆的口吻,但也很直截了當的說道,「應該道歉的是你的女朋友。」

「哦——」阿劉恢複了自然,非常巧妙地解釋道,「女孩子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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